一九九五,千门江湖

第6章 生存智慧(1 / 1)

三天了,表叔音讯全无。

铁门外的脚步声让我绷紧了神经,我攥紧铁棍,屏住呼吸。

门锁转动的声音像是一道闷雷,我已做好扑上去的准备。

门开了,我眼前一黑——表叔脸上带着刀伤,血迹干在领口,眼神却比刀还冷。

他背后站着一个陌生汉子,眼皮下的刀疤向下延伸到嘴角,像条蜈蚣爬在脸上。

"收拾东西,搬回游戏厅。"表叔简短地说,"那边的事已经摆平了。"

表叔带着一股血腥味踉跄着走进来。

"那个...老鬼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表叔和刀疤汉子交换了个眼神:"假消息,有人放风,想把我们引出来。"

我一眼就看出他在撒谎,但也不敢多问。

"这是黑子,以后在游戏厅帮忙。"表叔指着刀疤男人,"你跟着他,继续你的训练。"

黑子上下打量我,眼神像X光扫描般锐利,随后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金灿灿的大门牙:"小兄弟,久仰大名啊。"

游戏厅里水泥地面上的烟头烫痕无数,隐约记得95年七月份《拳皇95》刚开始发行,墙上贴着崭新的《拳皇95》海报,"拳皇95杯争霸赛,冠军奖励100元"的手写牌子歪歪斜斜挂在入口。

《街霸》的八键摇杆被磨得发亮,屏幕上的春丽和肯对战的背景音乐混杂着二手烟,汗臭和廉价古龙水的味道充斥着这个半地下空间。

午后的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照进来,灰尘在光束中跳跃,犹如这个时代的躁动不安。

游戏厅的生意比以前红火多了。眼看年关将至,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各家商铺门前都挂起了红灯笼。我负责看场子和收银,每天从早忙到晚,手指都快按断了。

十二月的一个周六,游戏厅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拳皇》对战区围了好几层人墙,不时爆出震天的欢呼和谩骂。我正在柜台后清点硬币,黑子突然凑过来:

"机灵点,九点钟方向,穿红格衬衫那小子,摸了三个钱包了。"

我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果然看见一个瘦猴似的年轻人假装打游戏,手却在人群里鬼鬼祟祟地摸来摸去。

"要叫保安不?"我问。

黑子撇撇嘴:"你表叔说了,让你练练。自己看着办。"

我心里一紧。自从回游戏厅,表叔就很少直接教我,更多时候是用这种"实战"来检验我。

犹豫片刻后,我先是巡视了一圈场地,然后回到柜台拿起广播麦克风,用最平静的声音喊道:"请穿红格子衬衫的顾客到柜台领取遗失物品。"

那小偷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警觉起来,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随后才反应过来上当了。他四下张望,看见我正盯着他,慌忙往出口撤退。

"就这?"黑子明显失望,"就这点能耐?"

我嘴角微微上扬:"等着看好戏。"

果不其然,小偷刚到门口,就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年轻人堵了个正着。那是刚才被偷钱包的几个受害者,我趁巡场的时候,已经悄悄告诉了他们贼在哪儿。不出五分钟,小偷鼻青脸肿地被轰出游戏厅,钱包也物归原主。

"小兄弟,不赖啊。"黑子咧嘴一笑,金牙在灯光下闪着寒光,"不愧是许爷的徒弟,够机灵。"

"机灵屁用没有,"表叔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身后,冷笑一声,"出来混,光靠嘴皮子不行,得有两把刷子。这小子就是太嫩,遇上狠角色就得趴。"

黑子嘿嘿一笑:"许哥教出来的,能差到哪去?用不了多久就能独当一面。"

那天晚上收摊后,表叔破天荒地请我和黑子去街对面的"兰州拉面"吃宵夜。一边吸溜着热腾腾的牛肉面,表叔一边点评我今天的表现:

"那事办得还行,但有个问题——为啥不直接叫保安抓人?"

我思索片刻:"一是动静太大,坏了游戏厅的气氛;二是报警可能节外生枝,惹麻烦;三是让受害者自己解决,他们出气了,反而对咱们感激。"

表叔和黑子对视一眼,都露出满意的神色。

"还算有点脑子。"表叔难得地夸了我一句,"这年头世道变了,下岗潮、改革潮,各种人都有。你得学会看人下菜碟。"

路过百货大楼时,一群中年工人围在门口的告示栏前,面色灰白。"又一家厂子倒了,"黑子小声说,"下岗潮啊。"

街角的报亭前,报纸的头条是"国企改革:阵痛与希望",旁边的街机厅里满是无所事事的年轻人,游戏机被敲得啪啪作响,仿佛要把对未来的茫然和焦虑全部发泄出来。

"现在改革开放,有人一夜暴富,有人一夜破产,"表叔指着街对面刚开的卡拉OK厅,"那儿老板去年还是自行车修理工,今年开上奔驰了。世道变了,规矩也得变。"

"啥是变了的规矩?"我问。

表叔咬了一口煎饺:"就是明白啥人能惹,啥人不能惹;啥钱能赚,啥钱不能赚;啥事能做,啥事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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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游戏厅人头攒动。我正在整理游戏币,门被推开,走进来几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领头的染着一头刺眼的黄毛,牙签叼在嘴角,一条金链子挂在脖子上,浑身散发着地痞气息。

他们径直走到最新款的《街霸》机前,也不投币,直接轰走了正在玩的小孩。

"过去收拾他们,"黑子悄声道,"要玩就投币,不然滚蛋。"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几位哥们,玩游戏得投币。"

黄毛眯起眼睛,像条毒蛇般盯着我:"小逼崽子,敢跟爷横?"我感到背后一阵发凉,他右手插在夹克口袋里,指节分明地顶起一个可疑的轮廓。

"你是不知道我是谁吧?"黄毛嚣张地叼着牙签。

"不管您是谁,规矩都一样。"我尽量保持声音平稳。

"呦,还挺横啊?"黄毛一把揪住我衣领,"老子是李疤子的人,这条街都是我们罩着的!"

李疤子,本地一个混混头目,靠收保护费为生,在这片区域有些名气。

我眼角余光看到黑子已经站了起来,但被表叔摆手拦住了。看来这又是给我的一个测试。

"李哥大名谁人不知啊,"我突然换上一副笑脸,语气热络起来,"他上礼拜还在这打了一晚上《拳皇》呢。"

黄毛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提起他老大。

"李哥最近忙着摆平城东的事儿,"我强压着心跳,声音放低,"听说条子已经盯上这片了,您几位要不要..."

黄毛的表情瞬间变了,他的眼珠飞快转动,警惕地扫视四周,手也从口袋里抽了出来。

我注意到他指关节上的伤痕还很新鲜,可能这两天才打过架。

"既然是李哥的人,那都是自家兄弟。"我继续热络地说,"这样,我请几位喝饮料,游戏币我包了。不过有个事儿得提醒您,这两天派出所查得紧,一会儿条子要是突击检查,您几位可千万别说是我放进来的啊。"

"谁他妈是未成年了?"黄毛恼怒地说,但手已经松开了我的衣领。

"哎呀,我不是那意思。"我赔笑道,"主要是最近城东那边出了点事,听说就是因为游戏厅闹的,李哥还为这事跟那边交过手..."

黄毛的表情变了又变:"你...你咋知道这事的?"

我神秘地眨眨眼:"这一片,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黄毛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终于松开手:"行,看你识相。拿游戏币来,爷玩够了自然会走。"

我赶紧拿来一把游戏币,又搬来一箱汽水。黄毛他们玩了大概一个小时,也没再生事,就离开了。

等他们走后,表叔把我叫到后屋:"说说,咋摆平他们的?"

"我知道李疤子最近在城东惹了麻烦,被警方盯上了。他手下的人肯定也不想招惹警察。所以我就点了一下,他马上就怂了。"

"记住,"表叔洗着牌,声音低沉,"人都有破绽,就像牌有切口。有人怕输,有人贪心,有人好面子,有人多疑。一旦你看穿了一个人的'发牌口',他就在你手心里了。"

表叔从牌中抽出四张A:"贪的人,你就让他看到利;怂的人,你就给他壮胆;爱面子的,你就捧着;多疑的,你就顺着。这叫'因人下蛊'。人性七情六欲,都是软肋,也都是把柄。"

"所以说,在咱们这行,人比牌重要。再高明的牌技,也拼不过对人心的把握。"

"怎么把握人心?"我好奇地问。

牌在表叔手中翻飞,时而形成完美的扇形,时而合为一体:"就像这副牌,表面上是我在控制它们,实际上是我在顺应它们的'性格'。

光滑的牌需要轻柔的力道,粗糙的牌需要果断的手法。人也是一样,一旦摸透了一个人的脾性,就能牵着他的鼻子走。"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是我第一次接触"赌客心理学",一个比单纯牌技深奥得多的领域。

晚上打烊后,表叔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塞到我手里:"年底了,给你的。"

我惊讶地打开红包,里面是厚厚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粗略一数,将近三千块。在1995年,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工厂工人一年的工资也到不了这些。

"这么多?"我有些不敢相信。

"你在游戏厅帮忙三个月,按月五百,再加上你这段时间表现不错,奖励一千。"

表叔语气平淡,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钱是身外物,来得容易去得也快。重要的是你明白它从哪来,要到哪去。"

我攥着红包,心里突然涌上一丝疑虑:"这钱...是干净的吗?"

表叔看了我很久,眼神复杂:"这世上没有绝对干净的钱,也没有绝对脏的钱。重要的是你用它做什么。"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想想你妈,想想你自己。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那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三千块钱在我枕头下,烫得我心里发慌。这钱来路干净吗?我该拿它做什么?要是妈还活着,她会同意我拿这钱吗?

可转念一想,妈生病时,那些药店、医院看我们没钱,连正眼都不给一个。是钱决定了一个人的尊严,是钱决定了生死。这个道理,我在十六岁就明白了。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这是表叔教我的第一堂"生存智慧课"。

从那天起,我开始更加留心观察游戏厅里的各色人等——下岗工人借游戏机麻痹生活苦闷,暴发户挥金如土显摆身份,年轻人在虚拟世界中寻找自信......

每个人都像一本书,只要用心去读,就能发现他们的弱点,他们的欲望,他们的恐惧。

而这些,正是我在赌场中最需要的"生存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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