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千门江湖

第3章 血牌感应(1 / 1)

血,又流了下来。

月光下,我的指尖渗出暗红的珠子,一滴一滴落在牌面上,在米黄色的背面晕开成小小的花。

这是今晚第几次了?第四次?还是第五次?

"继续。"表叔递过来那副染了我血的旧牌,声音和九月的夜风一样冷。

"还能行吗?"

"能。"

这段对话已经重复了十五天,成了我和表叔之间古怪的默契。

夜里风大,游戏厅后院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我接过牌,咬紧牙关。指尖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布满老茧的地方已经裂开,露出嫩红的肉。

表叔的训练近乎残忍。每天凌晨四点起床,沿河堤跑五公里;然后是两小时的指力训练——用十指撑地俯卧撑,直到指尖发麻;接着是平衡练习——单指立牌,从一张到一整副;最后才是洗牌。

这已经是我跟着表叔的第十五天。

前三天,我的手指连牌都握不住,肌肉酸痛得连筷子都拿不稳。每天躺下时,十指像是被车轮碾过,疼得整夜睡不着。

"手指是门面,感觉是根本。"表叔总这么说,声音像砂纸摩擦,"手不稳,牌就乱;心不静,局就输。"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拇指和食指微微用力,中指做辅助,控制那副沾血的旧牌。洗牌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脆,沙沙作响。

奇怪的是,今晚牌在我手中似乎有了不同的感觉——不再那么僵硬,而是像有了生命,顺着我的意图流动。

我能感觉到每一张牌的厚度,边缘的粗糙度,甚至微妙的重量差异。

就在快要完成的瞬间,一阵刺痛袭来,手指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牌再次散落一地。

"废物。"表叔啐了一口,声音里带着失望,"你爸当年七天就入门了。"

我不吭声,弯腰捡牌。指尖的伤口触到冰冷的地面,一阵钻心的疼。

秋风卷着游戏厅后面的垃圾,混合着烟味,刮得人脸生疼。

表叔蹲下来,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红塔山,点燃一根,深深吸了一口。

火光在黑暗中一明一灭,照亮他布满皱纹的脸。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目光在我手上停留了几秒。

"今天到此为止。"他把烟头摁灭在墙角,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去擦点酒精,一会儿开店了。"

我点点头,咬牙把牌一张张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收好。表叔转身离去,背影在阴影中拉得很长,像一把出鞘的刀。

有时候,我会躲在厕所里偷偷抹眼泪,问自己: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每当这种念头冒出来,我就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随时可能再来的追债人——别无选择,只能继续。

手指上的伤口碰到冷水,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水流冲刷着血迹,混成淡红色,在锈迹斑斑的水槽里打着旋,触景生情,让我想起医院里母亲换药的场景。

她明明虚弱到站不稳,却坚持自己处理伤口,不肯麻烦别人。那时我们家只剩五百多块钱,连医药费都凑不齐,更别提下一顿饭从哪里来。

十六岁的我,为了母亲的药费,在建筑工地扛过水泥,在餐馆洗过碗,干过别人不愿干的脏活累活。但依然杯水车薪。

"发什么愣?"表叔粗暴的声音把我扯回现实。他靠在厕所门框上,手里拿着医用酒精和脏兮兮的纱布。

"没什么。"我低头应道,不让他看见眼中的湿润。

表叔走过来,一把抓起我的手,往伤口上倒了酒精。那种灼烧感几乎让我叫出声,但我死死咬住下唇,一声不吭。

"倔脾气倒是和你爸一个样。"表叔语气不屑,手上动作却轻了几分,"当年我跟他说这行不适合他,脑袋比驴都犟,非要学,差点把小命搭进去。"

我心头一颤,这是表叔第一次主动谈起父亲。

"我爸......"我试探着问,"他到底是什么人?"

表叔的动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警惕,又很快恢复冷漠。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在思考该说多少。

"你爸啊,"他避开我的目光,声音突然变轻,"是我见过最有天赋,也是最背运的人。"

"他也会这些牌技吗?"

"会?"表叔嗤之以鼻,表情却罕见地柔和,"当年在湘西那条赌船上,十三省的高手给他提鞋都不配。"

他说着,眼神飘向远处:"那时候,他不到二十岁,手快得像鬼,眼睛能看透三层牌背。最厉害的是这里,"表叔点了点太阳穴,"他能记住整副牌的顺序,不管怎么洗,总能知道下一张是什么。"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脑海中温和的父亲形象和表叔描述的赌术高手对不上号。记忆中,他总是笑眯眯的,会背着我走很远的路,给我买冰棍。

"那他为什么会——"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表叔突然打断我,声音冷如冰刀,"记住规矩。"

我不自觉地缩了缩,不敢再追问。但那些疑问在心里打结——父亲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离开?他现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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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去开门吧。"表叔挥挥手,整了整褪色的中山装,眼神扫过我的手,"今天注意点,有大人物要来。"

游戏厅很快挤满了人。《拳皇》的音乐、《三国志》的打斗声、《太空枪》的激光音效混在一起,震得耳膜发痛。我站在柜台后面,收钱找零,眼睛扫视每个进出的人。

三点左右,几个穿西装的男人推门而入。为首的戴着金丝眼镜,秃顶,圆脸,神情严肃,活像个中学教导主任。他们在游戏厅转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表叔身上。

表叔微微点头,朝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看好前面,然后领着那几个人穿过后门,进了那个平时锁着的小屋。

夕阳的余晖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束。随着时间流逝,游戏厅里的人渐渐少了,只剩下几个执着的玩家还在机器前敲敲打打。

天擦黑时,表叔推开后门,向我勾了勾手指。

"过来,"他嘴里叼着烟,神情难以捉摸,"让你见见世面。"

我跟着他走进那个隐秘的房间。屋里没开大灯,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空间不大,摆着张圆桌和几把凳子,桌上散落着几副扑克牌和一堆筹码。

金丝眼镜男正坐在桌边,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看见我进来,他推了推眼镜,眯起了眼睛。

"这是我徒弟,"表叔简短地介绍,"让他学习一下。"

金丝眼镜男上下打量我,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手指却有些发黄,老烟枪无疑。

"这小子看着瘦巴巴的,"金丝眼镜男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咧嘴一笑,"不知道扛不扛造啊?这行可不是靠脑瓜子就能混的。"

表叔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示意我坐下。

"看好了,"他拿起桌上的三个白瓷杯和一颗钢珠,"最基础的老鼠会,看你有多少眼力劲。"

他把钢珠放在中间那个杯子下面,然后开始移动三个杯子。动作由慢到快,手腕转动得像流水一般连贯。起初我还能勉强跟上,但很快就只看到一片模糊。

"停。"表叔戛然而止,三个杯子排成一排,"哪个下面有珠子?"

我盯着三个杯子,眉头紧锁。按道理说,应该是左边那个,但不知为何,我的目光被右边的杯子吸引,心底有个模糊的直觉在低语。

"右...右边这个。"我犹豫着伸手指了指。

表叔掀开杯子,钢珠静静地躺在那里,在灯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空气凝固了一瞬。金丝眼镜男瞪大了眼睛。表叔的表情没有明显变化,但我注意到他的眼神微妙地变了,像是在重新评估什么。

"运气不错,"表叔语气平淡,"再来。"

他重新摆好杯子,这次速度更快,杯子在桌面上移动的轨迹更加复杂。

我的眼睛根本跟不上,但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仿佛有某种无形的线牵引着我的注意力。

"中间。"我不假思索地说。

表叔掀开中间的杯子,钢珠赫然在目。金丝眼镜男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气。表叔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眼中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接下来,我抽一张牌,你猜是什么。"表叔突然换了个测试,从一副牌中抽出一张,背面朝上放在桌上。

我紧张起来,喉咙发紧。他面前的牌背对着我,没有任何线索可循。但就在这时,一种奇怪的感觉攀上脊背——不是视觉,不是听觉,而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感觉。就像有人在我耳边低语,又像是牌面在向我召唤。

"红桃7。"我脱口而出,声音连自己听来都显得陌生。

表叔的表情凝固了,那双常年波澜不惊的眼睛第一次因震惊而睁大。他的手微微发抖,缓缓翻开牌——红桃7。

金丝眼镜男"啪"地一下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个人的眼神从怀疑变成了忌惮。

"碰巧了,"金丝眼镜男干笑道,声音里带着紧张,"再来一把。"

表叔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拿出第二张牌,这次他的动作极其谨慎,确保没有任何破绽。

我闭上眼睛,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比刚才更加清晰。

不是看见,不是听见,而是一种全然不同的感知,就像在黑暗中摸索时突然触碰到某样冰冷的物体。

"黑桃K。"

表叔猛地一拍桌子,牌随着震动翻了过来——黑桃K赫然在目。

房间里寂静无声。几个客人脸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不安和震惊。金丝眼镜男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滑过鼻梁,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

"许老哥,"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变了调,"今天到此为止,改天再聊。"

表叔点点头,起身送客:"各位慢走。"

等客人都离开后,表叔反手锁上门,转身面对我,眼神复杂。

"你小子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的声音低沉而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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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清楚,"我如实回答,心跳依然没有平复,"就是有种感觉,好像牌在...跟我说话一样。"

表叔沉默良久,然后缓缓走到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瓶劣质白酒和一个小杯子。他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

"感牌。"他目光如炬,"这东西十年难得一遇。"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运气好,老天爷赏饭吃。"表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你爸当年也有一点,不过没你这么邪门。"

表叔突然凑近我,声音压得极低:"记住,这事烂在肚子里,谁问都不知道。这行当里,露一手是本事,露全套是找死。明白不?"

"感牌到底是什么?"我按捺不住好奇。

"能通过某种感应认出牌面的能力。"表叔的声音严肃,"有人靠触感,有人靠直觉。极少数人天生就有,大多数都是苦练出来的。你爸当年要练一晚上才能感应一两张,你倒好,信手拈来。"

表叔走到窗前,透过肮脏的玻璃看着外面的夜色。

"你比你父亲悟性高,就是不知道命硬不硬。"他的声音带着忧虑,"从明天开始,改训练内容。既然老天给了你这个本事,就别浪费了。"

我正想追问更多关于父亲的事,表叔的BP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妈的,"他咒骂一声,快步走到电话前,手指在拨号盘上飞速转动。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表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瞥了我一眼,压低声音,但我还是捕捉到几个字眼:"...提前了...已经找到线索...不能再等了..."

挂上电话,表叔脸色阴沉如铁,他大步走到抽屉前,取出一个小本子,匆匆翻看,然后撕下一页塞进了烟盒。

"怎么了?"我问道。

"不该问的别问"表叔的声音冰冷,

回到后屋的小床上,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窗外,路灯的光透过发黄的窗纱,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图案。

我摸着手上的伤口,思绪万千。感牌、父亲、表叔、红桃7、黑桃K……这一切像是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把我卷入某个我不了解的世界。

我拿出那副见证过三条人命的旧牌,在月光下细细端详。牌面磨损得厉害,边角已经变软,背面的花纹也因常年使用而显得模糊。

在某些角落,我似乎看到了深色的斑点——那是血迹吗?还是我的错觉?

"爸,"我在心里默念,"你到底在哪?你是不是也能感应到牌在和你说话?"

窗外,一轮残月挂在天边,像是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这个迷茫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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