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传:娘娘她只想做皇帝

第141章 椒房舌锋(1 / 1)

琅嬅经了九死一生,终是诞下嫡子永琮。然则产后血崩不止,元气大伤,昏厥不醒,气息恹恹。齐汝率众医官昼夜施救,殿内药气氤氲,人影憧憧,灯火通明如昼。皇上虽喜得麟儿,然见爱妻形容枯槁,命悬一线,心头那点子喜气便如泼了雪水般,霎时冰凉,复又沉甸甸坠了下去,只余一片焦灼。

进忠觑着圣颜,躬身引着御驾暂移至长春宫东偏殿稍歇。此殿陈设清雅,一应紫檀嵌螺钿的桌椅几案,壁上悬着前朝米氏云山,博古架上列着些青玉瑞兽、玛瑙山子,此刻却都蒙上了一层凝重的霜色。皇上负手立于雕花长窗前,望着庭中几株西府海棠,花事已近阑珊,夜露沾湿零落残瓣,更添几分凄清寥落。他眉峰紧锁,龙袍袖口沾染的些许血腥气犹在鼻端,挥之不去。

正忧烦间,一阵幽香暗送,魏嬿婉捧着盏新沏的君山银针,悄然行至御前,轻轻置于皇上身侧的紫檀嵌理石炕几上。温言软语:“皇上,您且宽心坐一坐罢。皇后娘娘乃天家之母,洪福齐天,又有齐太医这等国手在旁,定能转危为安,遇难呈祥。永琮阿哥平安落了草,此乃天大的祥瑞吉兆。您龙体关乎社稷万民,万不可过于忧思,反伤了圣躬。且饮口热茶,略定定神罢。”

她言语柔婉熨帖,皇上闻之,心弦略略松缓一分,回身接过茶盏,长叹一声,撩起龙袍下摆在临窗的万字锦大炕上坐了,目光却仍不由自主越过隔扇,望向正殿方向,忧心忡忡道:“话虽如此,可琅嬅她……那血崩之象,委实凶险万分。朕这心里,如何能安?”

话音未落,只听殿外靴声橐橐,齐汝脚步踉跄,自正殿方向疾步入偏殿。他神色凝重异常,额上汗珠涔涔未干,官袍下摆似还沾着些微暗色污渍。行至御前,便扑通一声跪倒:“皇上!微臣……微臣有要事回禀!”

皇上心头猛地一紧,手中茶盏“哐当”一声顿在几上,碧绿的茶汤溅出些许:“快说!皇后如何了?”

齐汝以袖拭额,细密冷汗却依旧渗出,声音低沉而艰涩,字字千钧:“回皇上!娘娘脉象浮滑中隐现断续之涩,气血两亏固是产后大虚之兆,然……然细究其根源,微臣观其面色萎黄渐转青灰,舌苔厚腻且现剥落之象,指甲根处隐现紫纹……此等症状,绝非寻常产后崩漏或恶阻伤身所能致!微臣反复推敲,其症候迁延日久,体虚羸弱至此,恐……恐与饮食不调,脾胃久受戕害脱不开干系!似是,有损脾胃之物渐次侵蚀凤体而至!”

“饮食……久受戕害?!” 皇上霍然起身,龙目之中寒光迸射,一股杀意瞬间弥漫殿宇。他死死盯着匍匐在地的齐汝,声如寒冰:“你是说,皇后她……竟是长年累月,不知被何物所害,才致今日油尽灯枯之象?!”

“微臣……微臣惶恐!观其脏腑受损之深,气血亏耗之巨,确非一朝一夕之功!此等阴毒手段,深藏于日常琐碎之间,难以察觉,天长日久,方显其祸!” 齐汝深深垂首,不敢直视天威,声音几近呜咽。

“好!好一个天长日久!好一个深藏不露!” 皇上怒极反笑,胸膛剧烈起伏,那笑声震得殿梁上的积尘簌簌落下。他猛地一掌拍在坚硬的紫檀炕几上,厉声咆哮,“进忠!给朕彻查长春宫小厨房!所有经手皇后膳食、汤药之人,所有食材、调料、器皿、水源!给朕一寸一寸地搜!掘地三尺也要把那祸根给朕挖出来!若有可疑,即刻锁拿!查不出个究竟,这长春宫上上下下,都给朕去慎刑司回话!”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殿内外侍立的太监宫女早已吓得体似筛糠。进忠领了旨意,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侍卫、嬷嬷并精干太监,疯了一般扑向小厨房及各处库房。霎时间,整个长春宫鸡飞狗跳,锅碗瓢盆叮当乱响,米面粮油被倾倒在地细细翻检,水缸掏空见底,灶台撬开砖石,连墙缝地砖都被敲打探查,搜寻之彻底,直如犁庭扫穴,寸草不留。

然则,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进忠才灰头土脸、满头大汗地回来复命,手中却依旧空空如也:“回……回皇上!奴才们已将小厨房翻了个地覆天翻!所有食材、米面、油盐酱醋、药材渣滓、锅碗瓢盆、水缸灶台……连犄角旮旯都未曾放过……堪验再三……并……并未发现任何明显异样之物啊!所有东西,看着都寻常得很!”

“废物!一群没用的蠢材!” 皇上气得眼前金星乱迸,抓起炕几上那盏甜白釉刻花茶盏,狠狠掼在地上!“哗啦”一声脆响,名贵的茶盏顿时化为齑粉,滚烫的茶水与雪白的碎瓷四溅飞散!

魏嬿婉眼波微动,轻轻上前一步,对着一旁惊魂未定、瑟瑟发抖的莲心,柔声道:“莲心,你是娘娘贴身心腹,娘娘平日起居饮食,最是清楚不过。齐太医所言,此等损害,恐非一日之功。你且细细回想,娘娘日常入口之物,尤其是那些经年累月、反复食用惯用的?不拘是正餐、补品、点心,乃至茶水、熏香……只要是娘娘时常接触,不拘大小,但凡想得到的,都仔细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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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心猛地抬头,急切道:“令嫔娘娘提醒的是!奴婢……奴婢愚钝!娘娘日常入口的,除了御膳房按份例送来的膳食,最常动用的便是小厨房自制的几样:因着害喜,娘娘月余来只肯喝些熬得极烂的白米粥;每日清晨必进一盏血燕炖的燕窝羹;午后有时会进些清淡的莲子羹;夜里安神,常饮一盏牛乳兑了蜂蜜……对了!娘娘自怀胎以来,为着滋养气血,每日午后必进一小碗用上等黑芝麻磨粉调制的芝麻糊!娘娘说,此物温补,且气味香甜,能压一压恶心……还有,娘娘嫌药味重,药汤都是用金杏叶纹的小紫砂铫子单独熬的,喝药后必含一枚陈皮梅子压味!熏帐子的百合香饼,虽不入口,但日夜熏染,娘娘也说闻着舒心……”

魏嬿婉眸光一闪,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一旁面色凝重的齐汝:“齐太医,皇后娘娘凤体受损至此,根源不明,实乃心腹大患。莲心所言这些,皆是娘娘日常反复经手、入口之物,虽则方才粗看无异,然那害人之物既能潜藏经年,必有其隐匿之法,或微量积存,或需特定条件方显其毒。烦请您老再辛苦一遭,务必以最精微之法,再细细勘验一遍!莲心,速去将娘娘常吃的白米、血燕、莲子、蜂蜜、牛乳、黑芝麻!熬粥炖羹炖芝麻糊所用的砂锅、炖盅、那熬药的小紫砂铫子,盛药的碗盏,含的陈皮梅子,熏帐的百合香饼……连同娘娘近日常穿的几身寝衣中衣,不拘新旧,只要是近日常用的,尽数搬来这偏殿!一件不许遗漏!”

“是!奴婢这就去!” 莲心此刻哪敢怠慢,带着几个小宫娥,跌跌撞撞奔了出去。片刻之后,气喘吁吁,或捧或抬,将一应物事尽数搬进了偏殿。

齐汝挽起袖子,神色肃穆,先是用银针等物细细探试,继而凑近仔细嗅闻每一样物品的气息,甚至取微量粉末溶于琉璃盏清水中,就着明灯细细观察澄浊变化。

他尤其着意于那罐黑芝麻,抓取一小把置于掌心,凑近眼前,就着数盏明亮的羊角宫灯,一粒一粒地细细分辨。起初并无异样,那芝麻粒粒饱满,乌黑发亮。就在他几欲放弃之时,指尖捻动间,忽觉微有滞涩,定睛细看,几颗比芝麻略小、颜色更深沉、形状呈不规则扁圆形、边缘略显粗糙的细小籽粒,夹杂在乌黑油亮的芝麻中,悄然显露出来!

齐汝瞳孔骤然收缩!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这几颗异样籽粒剔出,置于一块洁净如雪的白绢帕上,又取过几粒正常的黑芝麻放在旁边对比。那异样籽粒不仅形状迥异,凑近鼻端一嗅,竟隐隐透出一股辛烈刺鼻的异味,与芝麻的醇厚甜香截然不同!

“黎芦籽!” 齐汝猛地抬头,脸色剧变,失声惊呼,“皇上!这……这罐专供皇后娘娘食用的黑芝麻中,竟混有黎芦籽!”

殿内众人闻言,无不倒吸一口冷气!莲心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

齐汝声音急促颤抖,后怕不已:“黎芦者,大毒之药也!其性极烈,反人参、沙参、丹参、玄参、细辛、芍药诸物!其毒混于芝麻,不在立时见功,而在于久服则损心气、伤脾胃、耗阴血!症状初起或仅觉胸闷呕恶,日久则体虚羸弱,面色萎黄青灰,气血日渐亏耗,终至沉疴不起,药石罔效!且其籽细小,色深如墨,混于芝麻之中,若非以极精微之法细察,自是极难分辨!娘娘每日服食混有此物的芝麻糊,毒入腠理,戕害脏腑至深!此番孕中恶阻凶险异常,气血大亏,产后崩漏难止,皆因此毒深种,一发而不可收拾啊!”

“好……好得很!竟敢将这穿肠毒药,日日混入皇后滋补之物中?!好阴毒!好算计!好一个天长日久!”皇上猛地转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瘫软在地的莲心,以及殿内所有长春宫侍从。

“进忠!给朕查!彻查这罐芝麻的来路!经手之人,采买、入库、保管、研磨、呈送……所有环节,一个不许漏掉!给朕锁拿所有相干人等!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谋害中宫,毒害皇嗣!查!”

魏嬿婉觑着皇上神色,盈盈福下身去,“皇上,此物既系出内府采买,其源头流转,必有簿册可考。臣妾伏请圣览一观,或可辨其奸宓。”

皇上怒意未消,然觉其言有理,颔首道:“准!速取账册来!”

少顷,几个小监抬进数摞青蓝布面账册,堆于临窗紫檀书案之上。魏嬿婉移步案前,素手轻挽罗袖,露出一段霜雪皓腕,玉指翻动册页,一行行墨字、一串串朱批钱数,在澄澈眸光下缓缓淌过。殿宇寂寂,惟闻纸页窸窣轻响,间或命人取册对照的低语。

移时,魏嬿婉指尖停驻一处。眉尖微颦,反复核校几处数目,又命取前数月同项账目细较。终是抬首:“回皇上,这账目…近两月,长春宫支领、小厨房专用之‘上品黑芝麻’,其采买之价,竟较前几月陡降了三成有余。且…同期各宫苑所用芝麻,皆有此等骤跌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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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价既骤减,质尤粗陋不堪。这般光景,望去倒似那经手采买之人,假托樽节之名,贪图蠹利,复行那暗中克扣的勾当。可她心下终是惴惴,只觉此事未必根在采买。那夤夜潜入内府重地、行踪诡秘的三宝,恐方系关窍所在。

语声方歇,殿外内监高声唱喏:“娴妃娘娘驾到——!”

如懿身着一袭秋香色云锦宫装,莲步轻移,款款而入。螓首低垂,向御座深深万福:“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礼毕,美目含忧,望向灯火通明的正殿,声带戚戚:“惊闻皇后娘娘产后玉体违和,臣妾忧心如捣,寝食难安,特来侍疾问安。未知娘娘凤体……可有好转?”

皇上心绪如麻,略一摆手:“皇后尚在昏沉,齐汝守着。你有心了。”

如懿这才转向书案,目光落于摊开的账册,玉容微诧,复染上一抹惶惑:“令嫔妹妹亦在此?这……可是查检那毒芝麻的根脚?听闻竟有此等骇人听闻之事!本宫协理六宫未久,便遇此风波,当真惶恐。妹妹可曾于账册间觑见不妥?”她移步近前,姿态谦抑至极,“妹妹但言无妨。姐姐我初掌宫钥,诸事尚在懵懂,若因愚钝疏失,致令宵小钻营,累及中宫凤体,真真是……百身莫赎了!”

魏嬿婉搁下账册,眸光在如懿面庞上凝了一瞬。今夜的娴妃,眉目间似笼着一层烟水,言语行止谦卑得紧,与往日不同。她心下惕然,面上却绽出温煦的笑意,起身还礼:“娴妃姐姐言重了。妹妹方才细核账目,” 她微顿,眼风扫过册页,“账册本身,条分缕析,并无涂改舛错之迹。倒是姐姐协理以来,倡行俭德,樽节用度,成效卓着。单看内务府各项支应,较之先前,确为皇上省俭了好大一笔开销。姐姐持筹有方,妹妹深为钦服。”

如懿闻言,似心头稍宽,莞尔谦道:“妹妹谬赞了。本宫不过谨守旧章,处处效法皇后娘娘风范罢了。娘娘母仪天下,素以勤俭为六宫圭臬,常训诫我等‘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本宫承乏未久,唯恐步趋不及,岂敢贪天之功?”

然语至此处,她眼波似无意流转,轻叹一声,带出几分追忆:“说起娘娘的俭德……唉,当年便是端慧皇太子沉绵不起、汤药难进之时,娘娘为免靡费扰民,亦未肯稍逾常例增派太医或添置珍药,只道‘岂可因私废公,虚耗国帑?’其克己奉公之心,实令我等感佩不已……”

皇上本因魏嬿婉查账结果渐趋缓和、认作采买贪弊的面色,闻得‘端慧皇太子’五字,骤然凝滞!痛失爱子的剜心之痛翻涌而至,彼时琅嬅以‘宫规’、‘俭省’为由,处处掣肘、不肯稍假辞色的情景历历在目!龙袍之下,手掌紧攥紫檀扶手,指节泛白,一股混杂着旧痛、隐怒与对琅嬅刻板行事之不满的郁气,直冲胸臆!

他重重喟叹一声,声音沉痛:“皇后……崇尚节俭,本是美德。然俭极则伤!于此等关乎凤体根本、皇嗣安危、乃至……至亲性命的要紧处锱铢必较,实乃舍本逐末!省下些许阿堵物,遗下的却是无穷遗恨!今日之祸,岂非明证?!”

皇上金口玉言,一锤定音。那“俭极则伤”、“舍本逐末”、“无穷遗恨”十二字,如同朱砂印般,不仅钤在此番芝麻案的‘采买贪弊’之上,更似溯流而上,将端慧太子早殇的憾恨与琅嬅垂危的惨状,皆归咎于她那过犹不及的俭德。

一场本可深究的滔天风波,眼看便要在帝王这声沉痛叹息与对皇后行事之道的盖棺论定中,悄然导向‘宫闱失察、贪墨成风、俭德遗祸’的终局。

正说间,一小监连滚带爬闯入殿中,面如土色,伏地颤声急报:“启、启禀皇上!大事不好!内务府营造司采买处领班赵德禄……他、他人不见了!各处寻遍,踪影全无!”

“什么?!” 皇上闻报,龙颜骤沉,一股煞气腾然而起,“好个狗才!偏是这当口不见!必是心虚畏罪!给朕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魏嬿婉眼波倏地一凝,怎生这般巧宗儿,两桩事偏撞在一处了!她倏地向进忠处一掠。进忠心领神会,下颌几不可见地一点,旋即躬身悄步退了出去,身影迅疾没入殿外夜色。

约莫一盏茶光景,进忠悄然折返,趋至御前,躬身回禀:“回皇上的话,奴才已着人四处寻访。刚得了信儿,在西苑太液池下游芦苇荡里捞着人了。仵作粗验了,周身并无殴击刀伤,亦无挣扎搏斗痕迹。想是……夜里风紧天黑,路径湿滑难行,故而失足落水,不幸溺毙。”

皇上眉峰紧锁,方启唇欲言:“这个赵德禄——”

“皇上!” 魏嬿婉盈盈起身,福了一福,“臣妾愚见,营造司采买,专司土木砖石、宫苑修缮,与那御膳食材采买,风马牛不相及。这赵德禄此刻溺毙,或是恰逢其会,亦或是……”她略顿,美目微抬,直视天颜,语带深意,“或是那起子黑心人,见事机败露,特意抛出这戴罪之身,做个引火自焚的替死鬼羔羊!好将水搅浑,金蝉脱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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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皇上凝神细听,她续道:“臣妾恍惚记得,这赵德禄曾因贪墨获罪,还是皇上念其首告同僚之功,格外开恩赦了。若有人借此做下文章,待东窗事发时,便可顺水推舟,将一切推在这许‘心怀怨望’、‘故态复萌’的死人身上。如此,既能掩了真凶,又能……扰了圣心明断,令大事化小。”

殿内烛影摇曳,松香的青烟袅袅盘桓,将御座上的面容笼在几分莫测的阴影之中。

魏嬿婉话锋悄然一转,另辟蹊径:“然则,芝麻一案,既已断在采买贪弊,赵德禄又死无对证,追查起来,恐如大海捞针,徒耗心力。臣妾浅见,何不另寻他途?那黎芦籽,既非宫苑常物,它究竟从何而来?宫中何人能得?何人敢用?此物来路诡秘,必有踪迹可循!循此查去,或能拨云见日,直捣黄龙。”

“且臣妾还听闻一事,甚是蹊跷。莲心回禀道,皇后娘娘凤体初觉大不妥时,去太医院请脉的,并非院判齐汝齐太医…而是,江与彬江太医。”

“既是他首诊请脉,缘何只道是寻常妇人恶阻之症?只开了几味安胃止呕的平和汤药便罢手?竟丝毫未察那潜藏于饮食之内、蚀骨腐肌的绝命之毒?这岂非天大的怪事?江太医身为医者,纵使年轻,难道连这等剧毒侵蚀的脉象也辨识不出?”

如懿脸色猝然一白,指尖冰凉入骨。急急插言道:“皇上,臣妾以为,许是采买环节……”

“臣妾冒死启奏!”魏嬿婉温婉的声音,如一把柔韧的丝线,轻轻巧巧便将如懿未完之语截断。她面向御座,再次深深一福,“此事关涉皇后娘娘凤体安危,更涉宫闱禁忌毒物之源流。江太医失察之过,非同小可。为肃清宫闱,以正视听,伏请皇上——圣心独断,彻查太医院!”

龙颜已是沉郁如铁。皇上略一颔首:“准奏。”

不多时,进忠复疾步入内,身后二小监已押着面如死灰、官袍微乱的江与彬踉跄而至。

进忠趋前一步,利落地打了个千儿,双手奉上一卷簿册:“启禀皇上,奴才奉旨查点太医院药库封存之黎芦籽。经核验,原封整匣的黎芦籽,竟短了二钱三分!此乃剧毒禁品,库房重地,门禁森严,竟有如此疏漏,奴才惶恐!请皇上明察!”

御案“砰”地一声闷响。

“江与彬!毒物失窃,你首诊失察!桩桩件件指向于你,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可辩?!”

江与彬浑身剧震,如遭雷击,额角冷汗涔涔而下,瞬间浸湿鬓角。他哆哆嗦嗦抬起头,嘴唇翕动,“臣冤枉”三字还未及出口——

“皇上!” 如懿突然向前半步,迎着皇上审视的目光,语速飞快道:“臣妾方才也忆起一事!彼时皇后娘娘凤体初感违和,原是该请院判齐汝太医的。偏巧那日嘉妃妹妹也腹中不宁,已是厥过去一次,情势危急,便将齐太医先一步请走了去!” 说完,目光极快地扫过地上抖若筛糠的江与彬。

江与彬得了提示,猛地以额触地,咚咚作响,涕泪横流:“皇上明鉴!微臣……微臣医术浅薄,实乃庸才!当日只道是寻常妊娠反应,脉象虽有滞涩,却……却万万不敢往那绝命之毒上想啊!是臣学艺不精,有负圣恩,罪该万死!万死难辞其咎!可这毒物失窃一事,库房非微臣一人掌管,微臣纵有包天之胆,也断不敢行此大逆啊!皇上!求皇上开恩明察……”

皇上心中疑云翻涌,怒意更炽。他厌烦地挥了挥手,已是认定其罪:“巧言令色,推诿搪塞!进忠——”

“奴才在!”进忠立刻躬身应道。

“将这不中用的东西,”皇上指着瘫软的江与彬,一字一顿,“即刻锁拿,押入慎刑司!着慎刑司掌司太监,务必——给朕审个水落石出!撬开他的嘴,朕要听真话!”

“嗻!奴才明白!定叫他吐个干干净净!”进忠应得干脆利落,挥手示意小太监上前拖人。

如懿强压下心头悸动,姿态难得柔婉,劝慰道:“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夜已深沉,万机劳神,不如…早些安置?保重圣躬为是。”

皇上疲惫地闭了闭眼,看着满地狼藉与阶下惶恐,终是沉沉颔首:“……也罢。摆驾,回养心殿。”

遥见圣驾仪仗逶迤而去,丹墀之下,一时只余些微尘影并几点宫灯摇曳。魏嬿婉忽地紧趋几步,出声唤道:“娴妃娘娘且留步。”

如懿闻声,徐徐侧转身来,秋月般的面庞上不见波澜,只道:“令嫔妹妹何事?”

魏嬿婉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波流转间,声音刻意放得轻缓:“这芝麻价陡跌之事,生得……可真是‘甚巧’啊。娘娘协理六宫,慧眼如炬,不知可曾觑出其中‘巧’在何处?”

如懿听罢,唇边亦是莞尔:“芝麻事小,巧亦不足奇。令嫔此言,倒叫本宫想起另一桩‘巧’事来。那内务府营造司的赵德禄,这当口‘去’的……岂不也是‘甚巧’?妹妹方才在御前剖析利害,鞭辟入里,想必对这‘巧中之巧’,更是洞若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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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嬿婉面上不见丝毫惧色,反将腰身略挺了挺,声调愈发从容:“娘娘若觉得这‘巧’字里藏着猫腻,大可以去御前陈情,禀明了皇上彻查。妹妹人微言轻,岂敢妄言?”

如懿轻轻一哂:“人去如灯灭,死无对证。纵然告到御前,也不过徒费口舌,于事何补?妹妹这话说得,倒颇有几分稳如磐石的底气。”

魏嬿婉闻言,眉梢一挑,旋即绽开一朵更娇艳的笑靥,声音却压低了几分,透着股子亲昵的寒意:“姐姐既这般说,那妹妹少不得也提醒姐姐一句——江与彬江太医,可还活着呢。”

娴妃眸光陡然一凝,旋即复归平静,她拢了拢袖口道:“嘉妃昔日作恶累累,桩桩件件,罄竹难书。她与你之间那笔陈年旧账,想必也未曾了结。依本宫看来,这芝麻也好,人命也罢,背后那翻云覆雨、只手遮天的主谋,早已是昭然若揭。妹妹冰雪聪明,心里,莫非不曾掂量过?”

魏嬿婉听罢,复福下身去,再抬首时,眼中已是一片‘懵懂’的澄澈:“妹妹愚钝,一时竟也理不清这许多头绪。姐姐既说是这般,那妹妹便也糊涂着……只当如此了罢。”

如懿一笑:“妹妹说得是,糊涂些,日子反倒清净。唉,那赵德禄,可怜见的,偏生夜里行路不知谨慎,竟失足跌进了那深不见底的御河。咱们日后,可少不得…多命人点上几盏明瓦琉璃灯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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