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薄被抖动的频率来看,少年应该在他说完这句话两分钟后就睡着了,然后陷入了周期性的惊颤中。具体表现于沉睡半个小时,然后突然惊醒,接着又迷糊地睡了过去,如此反复。
顾熠阑上前拉下遮住少年小脸的薄被,摸了下苏泽岁的额头,确认没发烧后,看着对方泛白的唇瓣,又去端了杯温水过来。
但此时少年刚从一阵惊颤中平息下来,他不忍心在此时叫对方喝水,于是就这样端着水,静静地坐在了床沿上。
最后,注视着少年在睡梦中都紧皱着的眉头,顾熠阑还是将玻璃杯放在了床头柜上,转而轻拍起对方的后背。
苏泽岁睡了多久,顾熠阑就在床边坐了多久。
但苏泽岁始终睡得不安稳。
就像梦魇一般,每一次惊颤后,他就会又回到一切的起点——那条大雪纷飞、光影摇曳而看不到尽头的长街。被孤寂与茫然包裹着,再从头开始走起。直到尽头,再次醒来。
这条路,仿佛是一条宿命之路,以他的凡人之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掉。
等他彻底从梦中转醒时,已经是深夜了。
透光窗帘的间隙,甚至能看到黑夜里高高悬挂的月亮,像雪花一样让人绝望。
“渴了么?我去给你再端杯温水。”男人的嗓音将苏泽岁拉入了现实中。
苏泽岁吓了一哆嗦,迷迷糊糊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几分,不敢说话,只逃避似的点了点头,希望对方不要再跟自己交流了。
直到注意到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后,苏泽岁才吐出了一直憋着的一口气。
他低下头,捏了捏手指,把白皙的皮肤掐得泛红。
看到顾先生关切的模样,他更难受了,甚至有些生理性地胃疼。
因为他不可控制地想到了某个吓人的可能性——
顾先生说他们有很深的羁绊,在自己想起所有的回忆时,或许他也能想起来。
那么,等顾先生有了另一个世界的一半记忆。他还是他吗?不喜欢自己的他,和喜欢自己他合并后,他……还会这么关心自己吗?
苏泽岁痛苦地抱住脑袋,眼前炸起阵阵白光,在顾熠阑回来之前,又昏睡了过去。
准确来说,在未来几天时间里,苏泽岁都在迷糊的现实与无助的梦境中反复徘徊。除了吃饭上厕所,他都在睡梦中,在那条长街上踟蹰。
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在痛恨自己,觉得是从前的自己太过糟糕,才会导致所有人都不喜欢自己。
在痛苦中浸润太久了,精神极其扭曲的时候,他甚至会怨起另一个世界的顾先生来。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对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自己,还要去勾搭自己?
情绪旋涡难以挣脱。原先耿耿于怀的“奖励”,也再没有任何心思去提起。
顾熠阑请了假,在家里陪着苏泽岁。
但少年的情况却依旧越来越糟糕,就算睡再久,精神状态都同样低迷,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就算醒着,也像是被抽了魂般,一个字也不说。
考虑到少年困恼的问题很有可能跟他有关,顾熠阑帮不上忙,只能将心理专家请到了家里。
“从前天开始,他的状况就不太好。应该是看到了游戏中的某些画面,想起了从前的事。这件事与我有关,是负面的。”
男人嗓音低沉而平稳,事无巨细地陈述着,像是一位绝对冷静的观察者。但那眼底深藏的倦意,却暴露了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心理医生将男人说的情况都记录了下来,宽慰道:“别担心,这对失忆症及其并发症患者来说很正常。我去了解一下他的心理状况,再给他开一些药,就没事了。”
顾熠阑点了下头。
心理诊断不能有外人在场。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明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觉了,但闭上眼,大脑却格外清醒,反复播放着这些天的种种。
近一个小时后,心理专家才终于从楼上下来了。
“久等了。具体想到了什么,他也不愿意告诉我,所以多花了点时间。”心理医生边下楼边道。
顾熠阑轻呼出一口,抬头望去,嗓音喑哑:“他最后说了么?”
心理医生摇了摇头,道:“但有别的收获。据我分析,他应该是想到了很不好的事情,又进行了错误的归因,才产生了超出他心理承受范围的负面情绪。
比如说,他觉得之所以会遇到那么多糟糕的事,是因为他自己很糟糕。导致了低自尊、低自我效能感。”
顾熠阑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心理医生继续道:“除此之外,他在心理上也极端恐惧社交,已经有了躯体化的体现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现象,也得从他的回忆上下手,现在还无从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