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与周述回到公主府时,天已黑透。小喜提着琉璃灯急匆匆地迎上来,声音透着几分焦急:“启禀驸马爷,公主,有位夫人求见,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下午了。”
“是什么人?哪位夫人?”相思问道。
难道是,甘清慈?
多年未见,甘清慈比从前清瘦了,眉目间掺杂着风霜的痕迹。见到相思与周述,她急急跪下行礼,声音微颤,言语间尽是卑微恭敬。
相思略一思忖道:“那我便先回房,你们慢聊。”
甘清慈再次行礼,低眉垂首,声音艰涩:“此事关系重大,还请驸马爷允许妾身私下禀报。”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书房,门轻轻阖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连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相思终于放下书卷,声音里透着不安。
相思微微蹙眉。甘清慈这么多年都未曾主动找过周述,这次突然造访,究竟是为何?
相思见他神色如常,忍不住问道:“她来,到底是为何事?”
“周迎?”相思微微错愕。在她印象中,周迎一向纨绔放荡,尤其贪色,实在不像是镇国侯府该有的子弟。
周述点了点头,声音冷淡:“二哥自己惹的祸,自己去收拾。我可没空替他善后。”
然而不过叁日,甘清慈又来了。
盛宁与苏禾轮流驱赶,见她不肯离去,语气也渐渐变得刻薄。
盛宁正站在门前呵斥,言辞尖锐:“都说了驸马爷不见你!你再赖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官家夫人,竟是没了体面不成!”
盛宁有些不耐烦,稍稍用了点力气一推。甘清慈这些日子筋疲力竭,身体一晃,竟直直摔下台阶,伏在地面再也爬不起来。
相思忙快步上前,蹲下身与连珠一同将甘清慈扶起。盛宁与苏禾见状,脸色陡变,连忙跪地请罪。
“都这样了,还请什么安。”相思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天寒风冷,你进来喝口热茶再说吧。”说罢,又冷冷看了盛宁、苏禾两人一眼道:“驸马在朝为官,你们如此颐指气使,是要让人告到御前说驸马御下不严吗?”
甘清慈两腿发软,踉跄几步才站稳,眼中透出几分自嘲:“这些日子跪得久了,腿脚也不灵活了,让公主见笑。”
连珠奉上热茶,捧到甘清慈手中。甘清慈双手微颤,先是小心地喂了几口给那孩子,再仰头抿了一口,寒意方才稍稍褪去。
相思见他可怜,便将他扶起,柔声道:“小孩子跪什么?连珠,小喜,你们带他去屋里暖和暖和,再拿些他爱吃的喝的,别让他受凉了。”
房门掩上,偌大的厅中只余下甘清慈与相思二人,静谧得几乎能听见风穿过窗棂的细微声响。甘清慈坐在那儿,仿佛整个人都萎缩了,背脊佝偻,脸色苍白如纸。她捧着茶盏,手指攥紧,几乎要将青花细瓷捏碎。许久的沉默后,她终是艰涩开口:“公主,真是打扰了您与驸马的安宁。可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甘清慈眼眶微红,声音微颤:“是我的丈夫房中贤,原本是先帝,不、是伪帝元凶时期的通政使司,其实他也没做什么。我丈夫不过是承蒙房家的地位才有了这个官职,兢兢业业,对伪帝的言行也颇有微词,只是人微言轻又顾及我们娘俩,瞧着崔大人都被贬黜,哪里还敢进言?可现在新帝登基,就认定我丈夫是伪帝一伙,关押在死牢里。我、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我认识的人里面就只有驸马爷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儿,我丈夫绝不是那种为虎作伥的人,他是真的无辜得……”
相思蹙眉,声音低缓:“静言怕是也有难处,他和我说,你去靖国侯府或许也行,我记得你和周迢的妻子文氏是亲戚,她那边怎么说?”
人情凉薄便是如此。
相思心下微叹,眼前这女子满身风尘仿佛秋叶,摇摇欲坠,她到底是可怜的,于是温声劝道:“甘夫人,我会与驸马说说,
甘清慈怔怔地望着相思,眼里的光倏地亮起,仿佛将熄的烛芯爆出最后一点火星,片刻后泪水再次涌出,却是感激至极:“公主大恩大德,妾身无以为报。日后但有所求,必当结草衔环,以报公主恩情!”
甘清慈连连点头,声音颤抖:“是,是。无论如何,妾身已是感激不尽了。”
甘清慈犹自摇头:“不敢叨扰公主,只求公主一句话便已是天大恩情。妾身告辞了。”
甘清慈走后,天色渐暗,烛火跳跃,映得檀木窗棂上的花纹忽明忽暗。相思倚坐在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一枚玉佩,脑中反复思索着甘清慈的话。
甘清慈并没有提到关于周迎的事情,那么周述到底为何不肯相助呢?
她一时间想不明白,只觉得自己的心如一汪被人搅乱的水,泛着寒意与迷茫。
周述也知道相思见过了甘清慈,随口问了几句,却也依旧是一副兴致缺缺无所谓的样子,好像这些事情与他而言实在微不足道。
这个念头忽地钻入心头,带着冰冷的刺意。
相思忽而感到一阵寒意透过衣衫渗入骨髓。那是与夜风无关的冷,是来自人心的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