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耻吗,当然羞耻,但我蹲下来摸着它们,却有一种实感,我好像游魂一样在平港飘荡了很久,脚步始终是虚浮的,而这一刻才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城市里真正生根。”
“我拿到钱的第一件事,是去换了件不那么臭的衣服,还有鞋,包,首饰,等等。”
他低了低头,爱惜地转了转手上腕表,他后来买得起很多表,始终戴的虞连送他的这块。
“其实人变得光鲜后也不是什么好事,有人总想扯着你那身衣服,去剥开你身上的皮,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货色。”
“有人撕下这层皮,就有人捡起这层皮,然后一层一层穿在自己身上,那么浮华,那么炫丽,你都看不出他是人是鬼了。”
“现在想起来都是想抽自己一巴掌的程度,”陆淮川吞咽一下口水,“我被比我更会投资自己的人骗,骗到去借高利贷,钱一分没剩,人都险些进了局子。”
他此时居高临下,朝着高楼下方的城市图景一指。
“你看到那栋电子屏三层楼高的金融大厦了吗,在一楼的药房和银行大门之间,有一个很窄的巷口,很多人以为是条死巷,其实不是,巷尾有出口,有一个被垃圾桶堵住的墙洞。”
虞连始终没有走到他身边来,只是仰头看着他站在很高的台阶上,两人明明相隔不远,却能感觉到一层清晰的分明的界线。
“我被人拿着棍子往头上砸的时候,就是从那里溜出来了,甚至连他们那种下三滥的人,都嫌弃地没钻那个洞去追我,只是笑说,怎么狗钻的洞,人都能进去。”
“我从来没有那么窝囊过,我想回石宁了,不求东山再起,至少不用再钻那个洞,我给我妈打电话,是一个男人接的,问我什么时候还钱,电话那头是我妈撕心裂肺的被人扯着头皮的惨叫。”
陆淮川两手张开,风将他披散的衬衣盈满,仿佛上天助力,生出羽翼,悬空飞起。
“我一下想到当初为什么义无反顾到平港来。”
“因为我没退路。”
他语气从惘然变得坚定:“我要很多钱,要到很高的位置上去,让人当做泥巴踩在脚底的滋味我不要再经历第二遍。”
他再次扭过头看着虞连,眼角隐约带泪。
“我有句话错了,感情从来不是肤浅的,对我来说,那是很奢侈的东西,是我站得很高的时候,才敢去追求的。”
他佝偻着肩,伸手向前,是个索取拥抱的姿势:“连连,你在我心里,一直在很靠前的位置,我现在抓住机会往上走,也是为了我们更好的将来。”
“我想你应该陪着我,至少,你该等一等我。”
虞连的头撕裂般痛,那些酸甜的暗恋的往事,如今回首只剩下不堪,眼前人狡黠的诡辩变化成为粗长的针,反复穿刺着他的头皮,眼眶。
对方仍期待他的回应,而他实在觉得疲惫。
虞连抬起眼皮:“可是,人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人生的任何一个阶段,不管是落魄的,辉煌的,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利,你只是在追逐欲望的过程里选择了牺牲掉它而已。”
“我哪怕有幸成为你现阶段的完美情人,”他眉目间噙着淡淡的讽意,“始终有一天,我也会在你攀上云梯的下个阶段沦为被牺牲的那个。”
“永远在筛选,最终被淘汰。”
陆淮川哑然,无从辩驳。
“话说完了,走吧。”
虞连觉得这个话题早就应该结束,他疲于应付,转身要走。起风了,陆淮川仓惶的散碎的脚步夹在风声里。
他伎俩用尽,惊慌失措地追喊:“虞连,你别走,你听我说……”
虞连没停,打断他:“够了吧。”
他自认给足了陆淮川脸面:“到此为止了,我们好聚好散。”
身后没声了,虞连在按下电梯键的前一秒,觉得有些蹊跷,往回看了一眼。
陆淮川站在顶楼边缘的位置,身后靠着薄薄的玻璃护栏,神色难辨。
晚风渐渐粗狂,他衣摆翻飞,一根领带潦草地挂在颈上,是索命的鸣丧的套绳。他的身影像白鸟欲坠。
虞连心猛往下一沉。
他不禁出声说:“陆淮川,你该走了。”
他想了想利害,妥协道:“实在有什么未讲完的话,至少该换个地方。”
陆淮川动了一动,城市高楼的旋转射灯打在他脸上,闪烁的光线下他一张俊美的面孔忽明忽暗。
片刻,他低声道:“虞连,我并非不爱你……”
虞连叹息,只想把人先从高处拉下来,于是快步往前,朝他伸出手来。
陆淮川眼神一亮,他从善如流,立即跳下台阶,飞跑过去一把牵住虞连的手。
他手掌使劲,抓得很用力,虞连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