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立时将他那胳膊抖落下来,推他一把,“我才不管你,你今日和琼姑娘眉来眼去的,可见我管你们一句了么?”
“哼,你当我看不出来,你说要找什么玉坠子,你今日出门哪里戴了什么坠子?还不是借口多在那边留一会,好和她说话。她也是,说什么怕停住食,要跟着去吃茶,还不是为与你多坐一阵?你们这些花样,别人看不出,我难道还看不出么?”
池镜晓得无论如何指天发誓她也不会信他心里清白,她这个人好像天生对男人有敌意。便慢洋洋地点着头 ,“到底是你,耳聪目明,比别人都聪慧。”
“谁要瞒你来着?我也不过是逗逗她,再多的意思我也没有,就是闲不住,好玩而已。”
池镜任由她拿脏水往自己身上泼,点着头认下,只要她高兴,他清不清白也没那么要紧,反正名声本来也不大好听。
玉漏笑着跑开了,跪在榻上推开窗,见圆月半高,月辉倾洒了一地,场院里的地转干了大半,草木香夹着花香随微风袭来,丝丝缕缕清清凉凉。池镜慢慢走过来,一看那月亮,照得他清醒,忽然发现又给她混了过去,起头分明是在说王西坡,最后又成了他的不是了。
玉漏依然往旁边绕,“我几时埋怨你来着?我有责怪你的意思?”
“王西坡怎么了?难道你打听到他什么消息?”
“既不相干,还问他做什么?”
玉漏嗔道:“问不着我,我见天在这宅子里,哪晓得外头的事?”
番外·前缘(五)
过几日玉漏生日,因想着上回吃了五太太的席,便趁机还席,请了四府和二府里的人来。她是头回大张旗鼓地过生日,又有缘故,所以老太太心里也没觉得有什么。
玉漏一看翠华脸色不大好,不好意思起来,推说:“就随便在那边轩馆里摆上三两桌就成了,到小宴厅里,未免太隆重了。”
本来这参不预备给她,她身上又没哪里不好,年纪轻轻的又不受补。不过架不住昨日碧鸳看了信劝,反正碧鸳一律依她二哥的意思,一丁点小事也不放过。
老太太十分受用,“勉强”依了她,“难为你记挂着你姑妈,她不大出门的人,就只你听得见她咳嗽。”
这还是头一回摆生日宴,前一日翠华和媛姐各自送了份礼来,连汪家也打发人送了点东西。她望着桌上摆的那些锦盒,有点无所适从。
唯独媛姐格外还做了双鞋给她,针脚细腻,绣工也好,当下一试,十分合脚,喜欢得要不得,穿到池镜跟前给他瞧,“媛姐亲手做的。”
他笑道:“还是媛姐有心,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你怎的不问问我送你个什么?”
池镜搁下笔,拉她在怀里,“我一样不送,显得还不如旁人了。”
“我早预备下了。”他说,有些胸有成竹,保管玉漏会喜欢。
“老太太喜欢,你只管受着,怕什么?”他松开她,又回身过去握起笔来,“请哪个班子的戏?”
池镜一听不好,笔一顿,滴了滴红墨在公文上头。玉漏看见忙拿过来吹,“你也太不小心了,这是衙门里的公文,你当是你书房你那些废纸么?做官也做得不小心。”
“就是如此我就消受不起了,再请个人多的班子,排场弄得更大,我愈发过不去。”玉漏瘪下嘴,“昨日在老太太屋里商议这事的时候,你没看见大奶奶的脸色。”
“这又不是我的意思,是老太太和张家太太的交情。请他们来,了不得多赏他们几个钱。”
“你怎么忽然讨厌起张家来了?”玉漏歪着眼在他身上审度,“难道是张家有人得罪了你?”
于是次日午晌一过,真请了张家的戏子来,
永泉低着头嘀咕,“人家又不是不懂礼数的人,到别人家府上来,谁敢乱逛?”
永泉忙笑着摇头,“我是说,三爷也太谨慎了,小宴厅里门房隔得那么老远,奶奶没事到门上来做什么?遇不见的,您只管放心。”
这次他没去和西坡说话,怕过分留意西坡会给西坡造成错觉,以为他真有本事做自己的对手。可越是自傲,越是耿耿于怀。
田旺早将一堆形色不一的风筝摆在外书房里,各式各样铺了一地,有大雁,灯笼,鲤鱼,美人,仙鹤,凤凰及各类花卉。
恰好这日风清日丽,天上碧青,这几十只风筝一齐放上去,一定好看。池镜笑着点头,“先收起来,分派到各人手上,告诉他们,放得好的有赏。”
玉漏在那边陪着抹了两回牌,一时歇住,和小芙奶奶她们坐在椅上说话。奶母抱了仙哥来给众人看了一回,倒提醒了小芙奶奶,正好要把那日听松二爷说起的新闻告诉玉漏。
老太太凑巧听见一耳朵,扭头来道:“还说呢,那日我要赏他,偏他走得急。不知是谁,你说个名字出来,回头我打发人送几两银子往张家去。”
老太太故作大方,“人家赏是人家是事,咱们家赏是咱们家的份。”
玉漏倒没大放在心上,她还年轻,没老太太那样迷信,不信仙哥的出世和那盆百叶仙人有什么机缘,自然对那送花的人也不以为意,所以也没多问。
“这谁知道?无非是谢他的话罢了。”
“我们二爷说的。”小芙奶奶笑道:“说是那天他们要出去逛,你们三爷在门上撞见那小厮,也不出去逛了,领着人到我们那小厅上说了半晌话。可见三爷心里是十分疼爱仙哥的,不然不会待个下人如此客气。”
到开席的时候,兄弟们一并在小宴厅内,因都是自家人,也不设围屏,不分内外,三桌皆摆在一处。玉漏同奶奶们坐在一处,上罢酒菜,便离席去向老太太太太们敬酒,回来诸位奶奶又向她敬酒。
话音甫落,又徐徐放上各色风筝,不过片刻,那天上飘满了形形色色的花鸟鱼雁,众人皆离席走到隔扇门前来看。五太太道:“想必是给咱们三奶奶祝寿的,不知是谁想的点子?”
老太太看着也十分欢喜,笑道:“瞧,连他们屋里的丫头也这样伶俐,都是跟三奶奶学的,三奶奶回去可要赏她们。”
那风筝一直在天上飘着,老太太命人将三张桌子朝隔扇门并列摆着,坐下来抬眼就能看见。又传了戏进来,在门前唱。张家几个戏子也机灵,听说是为池家三奶奶祝寿,特地拣新鲜戏来唱,摆弄着几个杯碟在跟前变戏法。
桂太太难得搭句腔,“大约是管他们的人管得好。”
池镜怔了一下,果然是该来的挡也挡不住。
有一年她们吵得格外厉害,凑巧那一阵他们连家仿佛遇到点艰难,秋五太太本来留着碗白面预备给连秀才归家来吃,不想给玉漏私自做成了碗寿面。
恰巧西坡从铺子里归家,路过连家门前,看见玉漏将耳朵从秋五太太手上拔出来,捂着耳朵忿忿地瞪着她,一句话没说。那双眼睛红彤彤的,又圆又大,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始终没能流下来。
也是那天午晌,趁秋五太太歇中觉,西坡请他娘做了碗面,特地烧了两大块肥瘦各半的肉搁在里头,叫了玉漏过来吃。两个人在他们厨房外头的长条凳上坐着,玉漏捧着碗,忽然落下泪来,不知是吃面还是抽噎的声音,吸溜溜的,他觉得异常可爱,也异常心酸。
玉漏不知道还有这个说法,捧着碗有点发蒙,有颗泪珠儿将坠未坠地悬在眼眶里。
王家妈道:“许一个也没什么,成不成的暂且不管它,好歹是个奔头。”
头,哪能真如愿呢?玉漏是灰了心了,前几日他爹娘正商议着把她送去唐家,她本来不情愿,所以她娘午间才说那些话,嫌她在家里吃白饭。要将她许户寻常人家更是觉得不划算,前头养她那十六年简直亏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