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城的月光被窗棂裁成细碎的银箔,铺在案头那卷泛黄的羊皮地图上。陈宫的指尖从"荆州"滑向"交趾",枯瘦的骨节在南海方位叩出轻响:"刘玄德坐拥青兖徐豫,如今又领了荆州牧的虚衔,下一步该往何处?"
展昭的鹤氅扫过炭盆,带起的火星在两人之间织成金网。他故意将茶盏搁在地图边缘,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许昌"的墨迹:"公台兄何时成了刘景升的说客?"
"说客?"陈宫耻笑一声,将手中的刀一把插进书桌里,自从跟吕布相处久了,现在的陈宫似乎也格外的讨厌这些弯弯道道。
"七日前刘表的密探摸进九原学堂,若非温侯的狼骑截得快,此刻你该去城外乱葬岗问我话!"
窗外的梆子声惊起寒鸦,张辽操练新兵的号子声随风飘入。展昭袖中的星火忽明忽灭,映出陈宫眼底的疲惫,这位总领北疆攻防,粮草,政务的谋士,也为了自己的追求拼尽全力。
"荆州是口沸鼎。"展昭忽然将茶汤泼向虚空,水雾凝成江夏水师的楼船幻象,
"刘景升想用蒯氏兄弟拖住孙伯符,用蔡瑁防着咱们,自己缩在襄阳当鸵鸟。"
他指尖星火点在楼船桅杆,"可这船要是沉了,最先淹死的就是缩头龟。"
陈宫的玉笏突然劈碎幻象:"所以刘备要作壁上观?等孙策与刘表两败俱伤,再南下摘桃?"
"错了。"展昭从袖中抖出三粒麦种,青州特产的"泰山金穗"在掌心滚动,
"我军在琅琊新垦的荒田,今春能收三十万石。下邳的匠作坊昼夜不停,每旬能出三百架神臂弩。"他忽然将麦种按进地图上的"新野"方位,"有些果子,自己种更甜。"
陈宫猛然起身,貂裘带翻了炭盆。
火星溅到羊皮地图边缘,烧出个焦黑的"夷州"字样。他浑然不觉,枯指点向长江与黄河之间的空白:"养精蓄锐固然稳妥,可曹孟德在关中屯田,袁本初与乌桓和解,温侯的狼骑迟早要回草原,到时候刘备卡在中原,便是四战之地,天下公敌,到时候的局势不会比袁术在的时候好多少!"
展昭的裂纹瞳孔突然泛起金纹。他掀开案几暗格,抽出的绢帛上密密麻麻标着红蓝箭头,正是当日官渡之战的推演图:"公台兄可还记得,袁本初的白狼旗为何退得那般痛快?"
不待回答,他自问自答"有时候,吓退猛虎的未必是刀剑。"
陈宫突然冷笑:"就像你故意让我看见那幅怪图?"
展昭斟茶的手微微一滞。茶水溢出杯沿,在"西域"方位洇开深褐色的痕,那日他醉酒后随手绘制的世界地图,似乎被眼前这个人记得清楚。
"此乃戏作。"展昭广袖拂过地图,星火灼去"欧罗巴"三字,"昭不过臆测......"
"臆测能画出昆仑山西麓的雪峰?"
陈宫突然拽住他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三日前西域商队献上的羊皮卷,与你这图有七分相似!"
他从怀中抖出份浸血的密报,"于阗国的使者说,极西之地确有金发碧眼的蛮族,用的弯刀与你图上所绘一般无二!"
夜风卷着雪粒扑灭烛火,黑暗中只剩星火在地图上流动。
展昭望着"东海"方位那道朱笔勾勒的航线,恍惚又回到穿越前的地理课堂。彼时教授在投影幕布上讲解丝绸之路,而此刻中原群雄的征伐,竟与那个世界的历史惊人地重叠。
"若此图为真......"陈宫的嗓音发颤,玉笏点在"身毒"与"大秦"之间的空白,"刘备何苦与袁曹死磕中原?楼船出海,驼队西行,天下之大岂止九州十三州!"
展昭突然轻笑出声:"公台兄可知,海外有岛,其土人食人生番?又可知极北苦寒之地,八月飞雪经年不化?"
他蘸着茶汤在案上勾出简易地球仪,"这世间本是圆的,从泰山向东航行两万六千里,还能回到徐州。"
陈宫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那道当年突围时挡箭的旧疤:"当年我助温侯杀出长安,以为见识过最荒唐的世道,没想到最荒唐的,是你展昭的脑子!"
两人对视片刻,突然同时大笑。笑声惊动了檐下栖息的夜枭,扑棱棱撞进内院,翅膀扫落几片屋瓦。
"所以刘备在等。"陈宫止笑,指尖戳穿绢帛上的"许昌"标记,
"等中原诸侯耗尽元气,等水师能横渡重洋,等天下人习惯青州的犁头胜过刀剑,你和刘备想的是威压四方,逼得人们去开路。"
展昭的星火凝成泰山匠作坊的幻象:流水线上,新铸的犁头与陌刀交替成型,工匠的锤声与学堂的诵经声交织。
"上月糜竺的船队从琉球运回三十船硫磺,子扬正在试制一些东西。"他压低嗓音,"虽然我在见识到云长,子义等人的军魂后觉得那东西拿出来也没什么用。"
陈宫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脊背撞翻茶盏。展昭上前搀扶时,摸到他后颈密布的冷汗,忍不住谈起,要尽快南下去找张仲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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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需要时间......"陈宫攥紧展昭的袖口,指甲几乎掐进皮肉,
"温侯能镇住北疆十五年,曹操袁绍最多撑十年五载,只要刘备......"
"只要主公有耐心。"展昭扶他坐回软榻,星火凝成金针刺入风池穴,"荆州的棋,三月内可见分晓。"
陈宫望着逐渐熄灭的星火,忽然指向地图边缘的"倭岛":"那日你说此地有银山?"
"足以买下十个邺城。"
"难怪鲁肃的船队总在东海打转。"陈宫露出恍然之色,"孙伯符倒是嗅觉灵敏。"
更漏声穿过三重门扉,张辽的脚步声停在院外:"军师,温侯猎了头白狼,说要烤了下酒......"
"让他给君复留条后腿。"陈宫突然抓起地图塞进袖中,"就说我与展昭在参详星象,随后就到。"
待脚步声远去,展昭的裂纹瞳孔忽然泛起寒意:"公台兄若想把这图献给温侯......"
"匹夫怀璧,其罪当诛。"陈宫冷笑截断话头,
"温侯如今满脑子都是长城外的牧场,这张图在他眼里,不如半车草料实在。"他忽然凑近,呼出的热气带着血腥味,"但若十年后刘备真的一统中原——"
展昭的星火轰然炸开,在两人之间筑起光幕:"那这图,便是开辟新天的犁头。"
东方既白时,陈宫伏案睡去,手中还攥着半截炭笔。展昭轻手轻脚抽走他袖中的地图,却见背面密密麻麻写满批注:从倭岛银矿到西域商路,甚至标出了几条避开曹军关隘的密道。
"好个陈公台......"展昭摇头苦笑,星火将地图焚成灰烬,还不是时候。
他望向窗外操练的狼骑,想起那日吕布挥戟垦荒的背影,乱世的棋局里,有人执黑,有人执白,而真正的棋手,早已在棋盘外布好了神游奇招。
晨光刺破云层时,九原城外响起祭天的鼓声。吕布的吼声震得窗纸簌簌作响:"老子今日大婚,请诸位喝最烈的酒,杀最野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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