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恕看见了那张久违的脸。
依旧是脂粉不施,未曾有一丝一毫雕琢,那双眼梢微垂的琥珀色眸子看着他,带着点意外,也许是他弄错了,似乎还有些冷淡?她站在门内并没有出来,幽黑的长眉毛蹙了起来。
裴恕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听见了她的回答:“我说过,我从没想过嫁你。”
裴恕顿了顿,一时无法确定她的意思,是说她不敢奢望能嫁给他?还是,在拒绝。
王十六居高临下,看着他微带着疑惑的脸,入鬓的长眉微微蹙着,那双深不及底,漆黑的凤目映着雪色,倏地一亮。完全不一样的,他跟薛临。她那时候也太糊涂,竟然以为一个赝品,能够替代正主,但现在,她已经弄明白了。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薛临。她不要他了。“你走吧。”
转身进门,他一个箭步追过来:“等等!”
王十六回头,他抓着门,手指微曲,绷紧的骨节,让她蓦地想起洺水城外那个夜,她也是这样抓着门扉,一声一声,求他多看她一眼。
“你放心,”裴恕定定神,“我知道你的顾虑,我会向你父亲正式求娶。”
听见她带着微微的不耐烦,忽地唤他的名字:“裴恕。”
裴恕下意识地停住,她看着他,平静的神色:“我不需要你娶,我也绝不会嫁给你。”
她没再理会,走去窗前坐下,裴恕紧紧攥着门扉,到这时候,再不能欺骗自己,再不能给她找任何借口,她不想嫁给他,她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那么那些千里迢迢的追随,那些让他无法放下的纠缠眷恋,他们那个意料之外的夜,算什么?!
在诧异与恨怒中冷冷唤道:“王观潮。”
王十六从窗下抬头,他一张脸平静到了极点,唯独凤目明亮,似淬着火:“我做的事,我就一定会对你负责。”
周青心里砰地一跳,负责?他对她,做了什么事?
“我不需要你对我负责,”王十六皱着眉,心里越来越不耐烦,“你走吧。”
走?他早该走了,他从不曾受过这样的羞辱,从不曾被人视之如敝履,如此厌弃。但他也绝不会就这么算了。裴恕转身离去,语声清淡,穿过风雪而来:“这件事,不是你说了算。”
王十六呼一下起身,最恶劣的脾气全都被他挑起:“我要如何,也不是你说了算!”
没有人回应,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庭中寂寂两行脚印,蜿蜒消失在门外。
“娘子。”耳边传来周青低低的语声。
王十六回头,他咬咬牙,很快转开了脸:“没什么。”
裴恕越走越快,袍袖带着风,拂得雪片一阵阵盘旋。
可笑他千方百计,为她找了这么多借口,可笑他怕她为难,动用公器八百里加急送来书信,可笑他直到方才,还试图解释成,她是因为害怕,才说不嫁他。
她从不曾想过嫁给他,那些拥抱亲吻,那些因为她一句话,缭乱起伏的心绪,那个让他一分一毫都无法忘掉的夜,统统都是笑话。
初次相见,她对他傲慢无礼,到南山后又突然对他百般亲近,她一向肆无忌惮,行事乖戾,也许是为了拖他下水,借他之手杀王崇义,也许是她生性轻浮,根本没把这些顺手发生的事,当成什么了不得的问题。
可笑他竟当了真。为了娶她对抗家族,影响仕途,甚至方才对王焕执子侄礼,口口声声,唤他伯父。
重重一扯领口,嘣,金扣斜飞而出,裴恕一脚踩进雪泥之中。
冷风卷着雪片,冰冷冷往心口灌,迎面王全兴笑眯眯地走过来:“裴兄去了这么久,是不是找借口逃酒?”
裴恕慢慢整好领口,将拽断的纽襻在衣领下折好:“不胜酒力,出来稍作发散。”
“父帅正到处找你,”王全兴笑着上前挽住,“还有许多兄弟都等着给裴兄敬酒呢!”
裴恕不动声色拂开:“好。”
她不想认,但这件事,由不得她。他从不是始乱终弃之人,他既要了她,就一定会娶她。
内宅。
王十六叫过锦新:“你去前面盯着,要是阿郎吃醉了,赶紧过来告诉我。”
王焕酒量极好,轻易不会醉,但今天人多,几轮酒敬下来绝不会少吃,吃醉之后多半想睡,半睡半醒之间最是恍惚,警惕心也最低,也许就是她下手的最好时机。
锦新匆匆去了,王十六掩上门,掏出那个小纸包,又倒了一盏水。
问周青:“一次要下多少?”
“小指甲盖一半那么大就够了。”周青低着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