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的晨雾还未散尽,沈知意已听见岸上铁器相击之声。
她将鎏金螭龙扣收入袖中,转头见陆云袖正用银梭挑着鱼骨。
昨夜从刺客身上搜出的辽东腌鱼,此刻在篝火上烤得滋滋作响。
"阿姐尝尝这个。"
陆云袖撕下半片鱼腹。
"比青城山的熏鹿肉如何?"
咸腥味冲得沈知意蹙眉:"不如你十三岁偷烤的仙鹤。"
两人相视而笑,当年陆云袖因烤了掌门豢养的丹顶鹤,被罚在松风崖面壁三月。
笑声未歇,三枚铜钱突然钉入船板,钱孔中渗出的青盐在晨曦中拼出个"唐"字。
"蜀中唐门,恭迎二位姑娘。"
沈知意指尖拂过铜钱边缘,盐粒在齿间化开时尝到硝石涩味。
她突然将银梭刺向水面,挑起的浪花里裹着七根牛毛细针。
江心乌篷船上,月白长衫的公子轻摇折扇:"暴雨梨花,见笑了。"
陆云袖的剑已出鞘三寸:"唐门三公子亲自送行,好大的阵仗。"
"非也非也。"唐珏收起折扇。
"在下是来谈生意的。"
他抛来卷帛书,沈知意接住时嗅到龙涎香混着火硝的气息。
竟是改良佛郎机炮的构造图。
"三日前,青城派在龙虎山脚下发现座铜人巷。"
唐珏的玉扳指叩着船帮。
"那些铜人关节里,嵌着姑娘袖中那样的鎏金螭龙扣。你们不在朝堂,为何要入江湖?"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江湖人,我们就是从江湖出去的。”
沈知意握银梭的手倏地收紧。
陆云袖的剑尖已点上唐珏咽喉:"说清楚。"
"每月朔望,铜人会渗出混合青盐的毒雾。"
唐珏面不改色。
"昨日清晨,十二个江湖好手化作血水。"
他忽然压低声音。
"铜人背后刻着沈姑娘的闺名。"
“阿姐,父亲这是提前又算好了我的想法,你说这是逼着我……”
陆云袖笑了,心里在嘀咕,你沈家几千年来都在掌控千丝狱。
“知意,你们沈家的沈万三,不也如你一样,最后不也是被朝廷通缉,然后回去乖乖的接手”
沈知意没有在说话,她知道陆云袖说的是正确的。
她担心他哥哥,这次自己贸然的行动,会不会打乱哥哥,让自己的哥哥陷入两难的局面。
龙虎山脚的荒村里,最后一只乌鸦掠过残破的牌坊。
沈知意抚过铜人脖颈处的机关,鎏金螭龙扣突然震颤如蜂鸣。
"阿姐当心!"
陆云袖的剑风扫开三枚透骨钉。
铜人腹腔中齿轮转动,青灰色雾气正从七窍渗出。
沈知意银梭疾点铜人耳后,三下金属脆响后,铜人右掌突然摊开。
掌心躺着枚带螺纹的青铜炮栓。
"和浪岗山祠堂里的一模一样。"
陆云袖用剑尖挑开炮栓。
"看这磨损纹路。"
“这江湖,也不再是单纯的江湖。”
沈知意突然将炮栓浸入盐井。
褪去的铜绿下显出道剑痕,正是青城派"月涌江流"的手势。
"三年前大师兄失踪前..."
陆云袖瞳孔骤缩。
"使的正是这招。"
井底传来机械转动声。唐珏的声音幽幽响起:"这口盐井,通着南宋铸剑坊的淬火池。"
"唐公子不妨直说。"
沈知意银梭抵住他后心。
"你要什么?"
"三十年前,唐门暴雨梨花针的图谱失窃。"
唐珏展开折扇,露出内衬的鎏金纹路。
"上月我在铜人巷见到同样纹样。你母亲肯定知道吧?"
陆云袖突然挥剑劈向井绳。
生锈的铁链崩断时,井底升起十二尊青铜剑俑,每尊心口都嵌着鎏金螭龙扣。
"小心!"
沈知意扯过陆云袖急退。
剑俑关节喷出毒雾,所过之处荒草尽成焦黑。
唐珏的折扇突然射出七枚银针,钉入剑俑眼窝:"申时三刻,盐蚀最盛时,机关会暂歇半柱香。"
地底轰鸣声震得盐粒簌簌坠落。
沈知意望着淬火池中浮沉的剑坯,池底沉淀的盐晶正泛着诡异青光。
"这是朵颜三卫的狼烟配方。"
她蘸取盐晶在石壁勾画。
"硫磺七分,硝石两分..."
陆云袖的剑尖突然指向池畔骸骨。那具枯骨右手小指缺失。
正是青城派叛徒的黥刑标记。
"大师兄的剑。"
她挑开骸骨旁的锈剑。
"他果然死在这里。"
唐珏用折扇拨弄剑柄缠着的冰蚕丝:"三年前,有人用唐门暗器换了青城剑谱。"
沈知意突然将鎏金螭龙扣按入池壁凹槽。
盐晶在幽蓝火焰中重组,竟显出张辽东地形图。
她指腹抚过广宁卫位置:"这里本该有座军械库。"
"现在是个盐仓。"
唐珏轻笑。
"用官盐腌着火炮。"
地底突然剧烈震颤。陆云袖劈开坠落的钟乳石:"铜人巷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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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冲出地穴时,夕阳正染红盐井上的绞车。
沈知意望着掌心血痕。
方才混乱中有人塞给她半枚铜钱,钱孔里残留的火药气息,与浪岗山祠堂爆炸时如出一辙。
"接下来去哪?"
陆云袖拭去剑上盐粒。
沈知意望向西天残霞:"去找能解鎏金螭龙扣秘密的人。"
唐珏的折扇忽然指向北方:"六十里外,盐湖城。"
盐湖城的黄昏浸着咸味,沈知意驻足在打铁铺前。
老铁匠正捶打的熟铁条,每次落锤的节奏都与青城剑法第三式暗合。
"姑娘修兵器?"
老人头也不抬。
"修个谜题。"
沈知意亮出鎏金螭龙扣。
铁锤突然停在半空。
老人浑浊的眼珠映着鎏金纹路:"沈家的丫头都长这么大了。"
陆云袖的剑鞘压上砧板:"你认得她?"
"何止认得。"
老人扯开衣襟,胸口处螺旋状伤疤赫然在目。
"二十年前,你父亲用这种膛线铳救我性命。"
沈知意指尖发颤:"您就是兵部失踪的火器匠作..."
"早死了。"
老人突然咳嗽起来。
"现在我是盐湖城的打铁匠。"
他将螭龙扣浸入卤水,铜绿褪去后显出密密麻麻的刻痕:"这是《大统历》缺失的星图。"
唐珏的折扇突然格住陆云袖的剑:"窗外有十二把劲弩。"
话音未落,暴雨梨花针已穿透窗纸。
沈知意掀翻砧板,淬火的熟铁撞上来箭迸出火星。
老人突然抓起盐勺泼向半空,青盐遇火炸开炫目白光。
"从后门走!"
他推开地窖木板。
"去桑林找哑婆婆..."
箭雨追着众人身影没入桑林。
陆云袖斩断最后一支弩箭时,沈知意正盯着桑树皮上的刻痕。
那刀法走势,竟与铜人巷剑俑如出一辙。
唐珏突然用折扇挑起条桑蚕:"看这吐丝轨迹。"
冰蚕丝在暮色中泛着青光,正织成朵颜三卫的狼头纹。
沈知意银梭钉住蚕茧,破开的丝絮里裹着火药颗粒。
"原来如此。"
她捻碎颗粒。
"盐蚀机关,蚕吐火硝。"
哑婆婆的茅屋出现在桑林尽头,檐下铜铃却无风自鸣。
陆云袖的剑刚出鞘半寸,老妇已用烧火棍在地上划出八个字:
"千丝成狱,速离朝堂"
哑婆婆的烧火棍突然顿住,桑林间惊起寒鸦。
沈知意盯着地上未干的字迹,"狱"字最后一笔拖得极长,竟与铜人巷剑俑的剑痕走向暗合。
"婆婆认得这个?"
她举起鎏金螭龙扣。
老妇浑浊的眼珠忽地暴睁,烧火棍在地上疾书:"快走!他们来了……"
最后一划突然断裂,三枚透骨钉穿透茅草屋檐。
陆云袖挥剑格开暗器,却见哑婆婆咽喉处插着半截桑枝。
"是青城派的拂柳手!"
陆云袖指尖发颤。沈知意掰开死者紧攥的拳头,掌心盐晶拼出残缺的"漕"字。
唐珏的折扇突然指向西北:"十二匹快马,漕帮标记。"
马蹄声震得蚕茧簌簌坠落。
沈知意扯过陆云袖隐入桑林深处,冰蚕丝掠过颈侧时带起细微刺痛。
她突然明白这些白胖的蚕虫为何始终昂首。
每只蚕腹下都缀着火硝颗粒。
"阿姐看地面!"
陆云袖剑尖挑起落叶。
盐蚀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青光,竟与《大统历》星图完全契合。
沈知意将螭龙扣按在纹路中心,磁针突然指向桑林深处的废弃驿站。
残破的驿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沈知意踩着驿卒骸骨摸进马厩,腐朽的草料里混着辽东特有的黑火药。
"这驿站三年前闹过盐瘟。"
唐珏用折扇挑起蛛网。
"说是整队驿卒化作血水。"
陆云袖的剑鞘突然撞开地窖门板。
霉味裹着铁锈气扑面而来,三十具青铜剑俑正以诡异角度仰首望天。
她剑气扫落俑身青苔,露出胸口处熟悉的螺旋纹路。
"和改良佛郎机炮的膛线一模一样。"
沈知意指尖抚过凹槽。
"这些剑俑...在吸?"
唐珏的玉扳指突然发出蜂鸣。十二枚暴雨梨花针自梁上倾泻而下,钉入剑俑眼窝时竟激起金铁之声。
陆云袖翻身跃上横梁,剑光过处,藏身阴影的黑衣人喉间绽开血花。
"是漕帮的盐枭。"
她挑开尸体面巾。
"耳后有浪岗山那种三爪锚刺青。"
沈知意突然将螭龙扣贴住剑俑后背。盐晶在磁力作用下浮空重组,显现出完整的朵颜三尾狼头纹。
她耳廓微动:"地底有机括声。"
唐珏劈开第三道石门时,淬火池的蒸汽灼伤了衣袖。
沈知意望着池中沸腾的卤水,池底沉淀的竟不是盐粒,而是上千枚带螺旋纹的青铜弹丸。
"这是...辽东火器营的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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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捞起枚弹丸。
"但重量多了三钱。"
陆云袖的剑尖突然刺入池壁。
盐蚀的裂缝中渗出黑色粉末,硝石混着硫磺的气息刺得人睁不开眼。
唐珏折扇轻挥:"看来有人在此处调配火药。"
地脉突然震颤。
十二尊剑俑破壁而出,关节喷出的毒雾染紫了池水。
沈知意银梭疾点俑身要穴,金属相击声里忽然掺杂着川音:"龟儿子些,让唐门爷爷教你们做人!"
暴雨梨花针如星河倒卷。
陆云袖趁机斩断剑俑左臂,断裂处滚出的鎏金齿轮上,赫然刻着青城派剑阁的铭文。
"大师兄的剑阁令!"
她瞳孔骤缩。
"原来他偷了机关图谱..."
沈知意突然扯过两人跃入淬火池。
滚烫的卤水淹没头顶刹那,三十支毒弩钉入他们方才站立处。
池底暗流裹着三人冲进地下河道,唐珏的折扇在激流中展开成浮板。
河道尽头,半截残碑矗立在盐晶丛中。
沈知意抹去碑文青苔,隶书刻痕让她呼吸骤停。
这竟是《火器改良书》残篇。
"...膛线绞制当效缫丝车轱辘..."
陆云袖念出断裂的碑文。
"阿姐,这是你们沈家..."
唐珏的玉扳指突然刮过某处刻痕:"看这个'蚕'字的写法。"
他蘸着卤水描摹笔画,"这是唐门暗语,意为'祸起萧墙'。"
地底传来铸铁齿轮咬合声。
沈知意将螭龙扣按在碑文缺失处,磁针剧烈震颤中,残碑轰然移开,露出深不见底的竖井。
"我先下。"
陆云袖剑光如月华铺地。
三人顺着冰蚕丝滑落三十丈,落脚处竟是浪岗山祠堂地宫的翻版。
三百台改良织机正在盐蚀作用下运转,纺锤间穿梭的却是浸透火硝的冰蚕丝。
沈知意银梭截断经线,纬纱间突然显出一行血书:"青盐蚀国,千丝成狱。"
字迹怎么如此熟悉。
织机残骸中升起方青铜匣。
沈知意抚过匣面螭龙纹,好多自己记忆当中的东西都展现出来了。
鎏金螭龙扣严丝合缝嵌入锁眼时,机括声惊飞了地宫寒鸦。
匣中绢帛已然泛黄,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见字如晤,螭龙扣乃破局之匙。青城唐门皆棋,惟蚕踪所指为真..."
陆云袖突然挥剑击飞三枚铁蒺藜。
十二名蒙面人自阴影现身,为首者使的竟是青城派失传的"松涛万壑"。
"大师兄的剑法!"
陆云袖剑气如虹。
"你没死?"
黑衣人扯下面巾,右脸赫然布满盐蚀疤痕:"好师妹,当年你烤熟的仙鹤,可还记得?"
沈知意银梭已穿透织机。
飞溅的木屑中,三百枚铜钱如暴雨倾盆,盐蚀的"嘉靖通宝"正拼出朵颜三卫的完整密文。
唐珏突然大笑:"原来唐门三十年前失窃的暴雨梨花图谱,是被青城派换了去!"
他的折扇里弹出七根冰蚕丝。
"今日该物归原主了。"
地宫在混战中震颤,沈知意攥紧父亲遗书跃向竖井。
冰蚕丝擦过耳际时,她看清丝线上用火硝写的八个字:
"蚕心为狱,速寻盐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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