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日的黄昏,马尼拉下了一场暴雨。
雨水冲刷着街道上的血迹,汇入巴石河中,将粉红色的河水渐渐稀释成浑浊的棕黄。李长风站在总督府的露台上,望着城中升起的缕缕青烟。十日不封刀的命令已经到期,但零星的杀戮仍在继续——总有士兵在偏僻的街巷中发现躲藏的西班牙残兵,或是被举报曾参与屠杀的土着。
"伯爷,旗帜已经准备好了。"赵德勋走上露台,手中捧着一面折叠整齐的大明日月旗。他的红色军装已经洗去了血渍,但指甲缝里仍残留着难以清除的黑红色。
李长风点点头,转身走向总督府前的广场。三万名明军士兵列队而立,猩红色的制服在雨后阳光下格外刺目。在他们身后,是数万聚集而来的马尼拉华人,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枯槁,但眼中燃烧着二十年未曾有过的希望之火。
广场中央竖起了一根高大的旗杆,原本悬挂西班牙国旗的绳索已经被割断。李长风亲手将大明旗帜系上绳索,在呼啸的海风中,鲜红的大明日月旗缓缓升起,覆盖了这片染血的土地。
"马尼拉,今日重归华夏!"李长风的声音传遍广场。
欢呼声如雷鸣般响起,年迈的华人跪地痛哭,年轻人则高举双臂呐喊。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人挤到队列前方,颤抖着举起一个小包袱:"将军!这是我儿子...只剩这颗头骨了...求您让他看看这面旗帜..."
李长风接过包袱,轻轻掀开一角,里面是一个已经发黄的人类颅骨,额骨上有一道明显的劈砍痕迹。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转身将头骨高举向旗帜:"同胞们!你们的血没有白流!从今日起,这片土地上的华人,再也不会任人宰割!"
人群爆发出更激烈的哭喊声。赵德勋别过脸去,用袖口擦了擦眼睛。他跟随李长风征战多年,从未见过主帅如此动情。
入夜后,李长风独自坐在总督办公室内。西班牙人的文件档案堆满了橡木长桌,他正在审阅一份用拉丁文写成的屠杀记录。烛光摇曳中,那些冰冷的数字仿佛有了生命——"1583年12月,处决华人叛乱者1246名...1584年1月,清剿华人聚居区,获得耳朵3427只..."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
赵德勋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两个士兵,押解着一个衣衫不整的西班牙人。那人约莫五十岁年纪,灰白的头发黏在额头上,左臂用绷带吊着,渗出暗红色的血迹。
"伯爷,我们在圣方济各修道院的地窖里发现了这个人。他说...他是医生。"
李长风放下文件,锐利的目光扫过俘虏:"名字?"
"胡安·德·拉·克鲁兹,马尼拉皇家医院的外科医生。"西班牙人用生硬的福建话回答,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大人,我没有参与屠杀...我是医生,我只救人..."
"起来。"李长风皱眉,"你说福建话?"
"是...是的。我妻子是华人,二十年前...她..."医生的声音哽咽了。
李长风示意士兵松开医生,从桌上抽出一份名单:"这份记录显示,当年有十二名西班牙医生参与了验尸取乐,用华人尸体做解剖实验。你认识他们吗?"
医生的脸变得惨白:"我...我只认识其中几个。他们不是真正的医生,只是...只是屠夫..."
"带我去医院。"李长风突然站起身,"现在。"
马尼拉皇家医院坐落在城东的高地上,是一栋灰白色的两层石砌建筑。推开门,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油灯下,几十张病床上躺满了伤患,大部分是明军士兵,也有少数华人平民。几个西班牙修女正在照顾他们,看到李长风一行人进来,惊恐地画着十字。
"你们有多少麻醉剂?多少干净绷带?手术器械消毒了吗?"李长风快步走过病床,检查伤员的状况。一个年轻的明军士兵正发着高烧,大腿上的伤口已经化脓。
医生惊讶地看着李长风:"大人懂医术?我们...只有少量鸦片酊做止痛剂,绷带都是重复使用的...至于消毒,我们用白葡萄酒冲洗伤口..."
李长风闭了闭眼。这个时代的医学水平,比他想象的还要落后。他转向赵德勋:"明天开始,征用城内所有酒坊,生产高度蒸馏酒。召集所有会缝纫的妇女,用新棉布制作绷带,用一次就烧掉。还有,贴出告示,招募懂草药的本土郎中。"
他又看向医生:"胡安,你想活命吗?"
医生扑通跪下:"求大人开恩!"
"从今天起,这座医院由你负责。但我会派人监督,教你新的医术。"李长风指了指高烧的士兵,"首先,用刀子割开他的伤口,把腐肉全部清除。然后用蒸馏酒——不是你们那种淡得像水一样的葡萄酒——冲洗伤口。最后用烧红的刀子烙烫止血。"
医生瞪大了眼睛:"那...那会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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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先用鸦片酊让他昏睡。"李长风冷冷地说,"按我说的做,他能活。按你们的老方法,他三天内必死无疑。"
离开医院时,天边已经泛白。李长风站在台阶上,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天色。赵德勋跟上来,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李长风头也不回。
"伯爷,那西班牙人...值得信任吗?"
李长风轻笑一声:"不信任。所以我明天会派十个我们的军医过来,跟他'学习'。"他特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顺便监视他。"
回到总督府,李长风召集了所有千户以上军官开会。会议室的长桌上铺开了马尼拉城防图,他用炭笔在上面画了几个圈。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设立三个军营。每个营驻兵五百,轮流巡逻。"炭笔又指向港口,"所有西班牙战舰残骸打捞上来,能修的修,不能修的拆了建码头。"
一个络腮胡军官皱眉:"伯爷,咱们不是要回大明吗?修这些作甚?"
李长风放下炭笔,环视众人:"谁说要回去了?"
军官们面面相觑。赵德勋小心地问:"伯爷的意思是...我们要长期驻扎在此?"
"不止是驻扎。"李长风指向窗外,"从今天起,马尼拉是大明的海外行省。你们——"他的手指划过每个军官的脸,"都将成为这里的开国元勋。土地、宅邸、奴仆,应有尽有。"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激动的议论声。李长风等他们安静下来,才继续说:"但要记住,这里的华人都是我们的同胞。任何人敢欺压他们,军法处置。"
"那...西班牙人和土着呢?"络腮胡军官问。
"活着的西班牙人全部贬为苦力,修城墙、挖水渠。至于土着..."李长风沉吟片刻,"派人去各个部落传话:交出参与屠杀的战士,其余人可以活命。归顺者,免三年赋税。"
散会后,李长风独自登上城墙。东方的海平面上,朝阳正喷薄而出,将海水染成金色。他深吸一口带着咸腥味的空气,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
十日屠杀,超过八千西班牙人、三千日本浪人和难以计数的土着丧命。巴石河一度被尸体堵塞,不得不派囚犯去疏通。圣奥古斯丁教堂的彩绘玻璃上,至今还留着飞溅的血迹。
复仇的快感来得猛烈,去得也迅速。现在占据李长风内心的,是一种奇怪的虚无感。他想起穿越前读过的一句话:"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
"伯爷!"赵德勋的声音从城墙下传来,"有土着部落派人来投降了!他们带来了...礼物。"
李长风收敛思绪,快步走下城墙。总督府前的空地上,跪着十几个皮肤黝黑的土着,他们赤着上身,脖子上挂着贝壳项链。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面前摆着几个编织篮,里面盛满热带水果和风干的鱼。
更引人注目的是篮子旁边捆着的三个年轻土着,他们浑身是伤,眼神呆滞。
"他们说,这是参与...那件事的族人。"赵德勋低声解释,"自愿交出来赎罪。"
李长风走到老者面前,用刚学会的塔加禄语问:"部落名字?"
"马...马林杜克,大人。"老者匍匐在地,"我们...错了。求...饶命。"
李长风盯着那三个被绑的年轻人。其中一个突然抬头,用充满仇恨的目光瞪着他,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他说什么?"
随军通译犹豫了一下:"他说...杀华人时,他父亲分到了两颗眼珠,很好吃..."
李长风面无表情地拔出燧发手枪,对准那个土着的眉心扣动了扳机。枪声在广场上回荡,另外两个俘虏吓得尿了裤子。
"告诉所有部落,"李长风收起枪,声音平静得可怕,"三天内交出所有参与过屠杀的战士,可以活命。藏匿一人,屠全族。"
老者连连磕头,额头都渗出了血。李长风转身要走,却又停下脚步:"等等。告诉他们,愿意归顺的部落,可以派年轻人来马尼拉学习...种地和医术。"
赵德勋惊讶地看着主帅,但什么也没问。
下午,李长风召集了马尼拉幸存的华人领袖。他们大多是当年屠杀中躲藏起来的商贾后代,衣衫破旧但气质不凡。最年长的是一位姓陈的老者,据说当年靠装死才逃过一劫。
"陈老,我想重组马尼拉议会。"李长风在总督府会客厅接待了他们,"十六个席位,华人占九个,归顺的土着三个,混血儿三个,剩下一个给...其他族裔。"
陈老手中的茶杯差点打翻:"大人...此言当真?"
"不仅如此。"李长风拿出一卷图纸,"我计划在这里建一座新式学堂,教孩子们读书算数。这里建一座医馆,由我的军医坐诊。还有,巴石河需要疏浚,我打算雇佣华人劳工,付银钱,不是征徭役。"
华商们激动不已,有人甚至当场落泪。陈老颤巍巍地跪下:"伯爷再造之恩,马尼拉华人永世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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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风扶起老人,心中五味杂陈。他做的这些,与其说是仁慈,不如说是赎罪——为那十日里他下令屠杀的妇孺,为那些在复仇烈焰中无辜丧生的生命。
夜深人静时,李长风再次翻出西班牙人的屠杀记录。烛光下,那些冰冷的数字仿佛在跳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手中的血,并不比当年的西班牙总督少。
"大人还没休息?"一个轻柔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李长风抬头,看到一个华人少女端着茶盘站在那儿。她约莫十七八岁,面容清秀,但右脸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你是?"
"奴婢柳儿,陈爷爷派来伺候大人的。"少女放下茶盘,动作娴熟地沏茶,"大人别太劳累,马尼拉...现在全靠您了。"
李长风注意到她走路时左腿有些跛:"你的伤...是当年?"
柳儿的手微微颤抖:"奴婢那时六岁。西班牙人杀了爹娘,一个日本浪人用刀划了我的脸...腿是被长矛刺的。"她突然跪下,"多谢大人为我们报仇!"
李长风无言以对。他扶起少女,突然问:"如果...如果报仇的方式和仇人一样残忍,那报仇的人,和仇人有什么区别?"
柳儿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问题。她思考了很久,才轻声回答:"大人,恶人作恶是因为本性凶残。大人惩罚恶人,是为了...不让恶再发生。"
李长风苦笑:"你读过书?"
"爹娘在世时,教过一些。"柳儿的眼中闪过泪光。
"从明天起,你去新学堂上课吧。"李长风突然说,"所有十六岁以下的孩子,都必须读书。"
柳儿瞪大眼睛:"可...可奴婢是女子..."
"女子怎么了?"李长风站起身,"在我的马尼拉,男女都一样。去睡吧,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少女离开后,李长风推开窗户。夜空中繁星点点,远处巴石河的水声隐约可闻。这座饱经创伤的城市正在沉睡,而明天,它将迎来一个不一样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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