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买活 第139节(2 / 2)

“若是能跟得上就好了,这里虽然热,但日子正经不赖。”席瑞芝说,“我在家的时候,一年也难得吃几次细米饭呢,多少都要掺点别的进去,去年土豆大丰收,卖得可便宜了,我们家就吃了半年的土豆饭,酱油拌饭那也不是想吃就能吃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黄小凤家里算是疼爱她的,但自小也没吃什么好东西,一家人讲究的都是量入为出、简朴度日,她压低声音说,“我们家也差不多,去年土豆是真便宜,我们家就按照报纸上的做法,试着做浆水搅团,第一顿,味儿不错,想着把浆水留到第二日,结果天知道那浆水是给西北那些干燥地区吃的,我们这里留不了多久就臭了,我妈不知道,还以为就是那味儿,放了一整碗,还是我说的,臭了,不能吃啦,我妈心疼了半天。”

席瑞芝也跟着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又有些担心,“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行。”

“还不都是那么硬学的?再说,六姐都说了,那还有假的?”黄小凤对于机械这一行的兴趣完全是被这种社会印象几乎是半逼迫着成长起来的,她现在已经度过了最开始的不安期,开始很有几分期待了。“要说俺们啥也不懂,我瞧着这么多老师两年前不也什么都不懂吗?”

这倒是真的,席瑞芝也因此有了几分信心,她们能够入选,肯定也是较为优秀的,想来不至于完全就跟不上了,最多是再努力几分的事情。

“若是能学进去,那就没什么好担心了。”她翻了个身,忽然梦呓般地说,“要是……要是能跟得上的话,下一期班长,我也想去竞选一下子呢,小凤你呢?”

席瑞芝是老大姐个性,最爱照顾人的,黄小凤呢就不一样了,她和她爹一般,喜欢顾好自己的事,不太愿意去管别人,闻言摇头说,“我不去,你去呗,试试又不少块肉。其实刚才你就该毛遂自荐去,怎么不去呀?多可惜。”

席瑞芝嗫嚅说,“我瞧着伍娇儿落落大方,好威风哩……”

她有些黯然,“你们都是县城里的,消息灵通,我平时在镇上住,连报纸都看不全,老师说的什么六姐发文章,叫外头的人‘要点脸’,你们都笑了,就我不知道在说什么……”

“哦,这个啊!”黄小凤便也笑了起来,其实她对于席瑞芝并无恶感,但不知为什么,这会儿席瑞芝的话让她除了想要帮助她的同情之外,也有一丝优越感暗中萌生,让她的心情更愉快了。“就是一篇很好玩的文章,因为和咱们没关系,所以你身边也没什么人谈吧。这个不是写给我们看的,就和老师说的一样,是写给‘外头’的人看的,主要还是为了帮助在外头行走的私盐队……”

第282章 谢双瑶飞扬跋扈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此话当真不假,和议才达成几个月的工夫,如今谢逆那里, 气焰是真越来越嚣张了!”

啪地一声, 一份报纸被摔在了桌上, “现在竟然还公然以头版头条来呵斥外地士绅——这到底是国朝治下,还是她买活军治下?嚣张!可恨!”

“我方报纸, 难道就不能给予一点回击么?十日内, 至少要拿出五六篇文章来, 而且要以白话为主, 不要再拽文了——都说了, 老百姓看不懂!看不懂!”

《国朝旬报》副主编, 同时也是前西林悍将惠抑我, 不客气地点着桌子怒声说道, “敢是西林无人了么?那些骈文写得垂珠骊玉,一个个议论着‘大同社会’,仿佛现在不是小冰河时期, 大同俨然就近在咫尺,和那天一君子隔空打得有来有往的。让他们作文反驳一篇狗屁不通,遣词用句大白话的檄文, 就都成哑巴了?”

“主编息怒!”

和《买活周报》类似,《国朝旬报》编辑部的人事关系,其实相当复杂, 首先领衔总编的自然是宫中的皇帝,头版头条是必须要送入宫中给他检阅的。其次, 还有个主编, 是田任丘挂名, 这个名也必须给他挂,虽然他并不实际参与报纸的运营,但若是没有阉党的支持,《国朝旬报》是办不起来的——第一个,合金活字印刷机就拿不到,也就谈不上一旬出一期,还能大量印刷,在京畿一带广为传播,乃至和邸报一起,全国发行了。

这两个挂名的大神之下,便是惠抑我这个老党棍了,他原是西林党的中坚,去年九千岁下台之后,阉党和西林党的关系有所缓和,秉持‘一致对买’的原则,暂时停下了不死不休的争斗,在几个要点上都达成了一致。

而在这之中,惠抑我因为一向是赞成重发宝钞,对买活军的货币政策有所专研,便顺利从原本唇枪舌剑、发折子攻讦阉党的刀笔悍将,转型成为了拿起笔和买活军战斗在第一线的报纸主编,以他的人望、学识,与相对开明的立场,以及和田任丘之间还算是友好的关系,这个位置也的确除他以外,无人可以胜任。

《国朝旬报》发行,是朝野都在慎重观望的大事,和民间如今日益兴起的不定期小报不同,这份报纸级别很高,各方面都必须仔细考虑,印刷质量、文章中立场和用词的考量,都是出不得一点错的。因此宫中的态度是,宁可前几期版面稍微少一点,也要少出错,以稳当为主,之后再慢慢丰富内容,不要一开始就闹了笑话,那么报纸的所谓‘公信力’,也就大大地下降了。

这个要求很合理,但对于惠抑我等人来说,却是做进去了才知道难处,别看《买活周报》上的文章,全是大白话,语义浅白,好像是个人都能写出来。但《旬报》要找人仿写风格类似的文章,还真不容易。

原因便在于一点:《买活周报》上的文章,之所以看了以后让人不自觉地信服,譬如对小冰河时期的预测,大家现在似乎都默认为即将发生的事实,而不是买活军妖言惑众。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们的文章虽然全是大白话,但却有充足的数字去做支撑。

买活军说今年大米产量好,那就是产量好,每一地的数字都能列出来,买活军说今年气温比去年极端,那就是比去年极端,他们是会列出地名和月份,算平均温度和极端天气的天数的,虽然用的统计办法,未必是每个人都能看懂,但数字的翔实程度却是无人能够否认。

旬报这里,就算是想学,又该从哪里去找数字呢?就譬如说最简单的一点,人口,国朝现在对于治下人口的数字和流动的情况,真的清楚吗?

按制度来说,每十年就要进行一次全国人口的大查,这叫造黄册,但即便是太平时分,这造黄册能反映几成人口也是很玄乎的事情。乡间往往有隐户,而官吏又视造黄册、造鱼鳞册为发财的好机会,总是从中勒索渔利,带来的直接结果,便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黄册也不能完全反映人口数目的变化。

更不说数十年以来,流民成风,户帖逐渐流于形式,黄册就更无从造起了。国朝的黄册,基础是发给每户的户帖,家里人口有了变动,便自行登记填报,去官府上册,而官府来负责核准。也就是说,黄册的基础还是大家没事都呆在自己老家,不会到处乱蹿。但如今路引松弛,南方流民一窝蜂般来来去去,怎么登记和统计?全是糊涂账,压根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就连最重要的人口数据,都完全是不得而知了,旁的数据完全可以想见,大概最清楚的便是每年的赋税银子,这个户部还是知道的——但也完全没有必要让小民都知道。

于是旬报的编辑,在文章选材上便陷入了泥沼,学买活军学不了,写一些歌功颂德的文章,又无法使宫中满意,没入职以前,个个摩拳擦掌,安心要大展奇才,让买活军的土包子知道什么叫做文艺通达,什么是真正雅洁精致的文笔,来了以后,天天唉声叹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找惠抑我抱怨,倒是让惠抑我夹在中间难以做人。

自然了,报纸不至于完全没文章可发,首先,一说要开报纸,各方的投稿、请托便十分踊跃,经学、理学文章的来稿汗牛充栋,甚至还有人请托人情,想要在末版刊发求名,几个编辑立刻成了京中学脉炙手可热的人物;二来,各地的战事、新闻,这些也能填充相当的篇幅;第三,最近朝廷新出的许多政策,也要在报纸上予以刊发,至少是仔细解释一下其中的意思,知照士绅,起到一个上通下达的作用。

有这三点在,每一期那自然都有东西,而且旬报的版面也不如买活周报那么多——头版头条自然是要有的,一般都是在说些政策、战事的事情,第二版也和买活周报一样,主要以农事、天时为主。

第三版,买活周报是说医学、养生的事情,旬报则别出心裁,主要是收集全国各地的疫情旱涝等灾害信息,进行刊载。这主要是因为太医署的一些心得,各医正敝帚自珍,不像是买活军那样乐意教导群众避疫,也因为大多数养生方子,都不是平民能够负担得起,便是要学也无从学起。

第四版、第五版,在买活周报上都是广告,求购、招聘分了两版,这个旬报是没有的,采取的折衷办法,是让京城这里原本刻印邸报的造办官署,每一期油印些京城市面上的广告,如吉屋出租、求购房屋、招聘、新货上市等等,夹带在旬报中发行。

这主要是因为旬报面向全国,州府甚多,目前国内还没有一个统一的市场,用得着在旬报上刊登广告,自然,也因为国朝自有体统在此,又不像是买活军那样的野狐禅,行事肆无忌惮,说起商贾之事也是大剌剌的没有丝毫遮掩。

旬报这里的第四版、第五版,便是一些经学、理学的文章,这是十分受到书生们欢迎的,有些对于买活军那套政治学的驳斥文章,也会被选登上来,扬我朝威。

至于第六、第七、第八三版,编辑部内众说纷纭,本来是想着选登一些话本小说、游记散文一类,但又有人说这似乎不合朝廷体统,于是想要改为刊登些朝政军事的文章,名为‘时评’。但宫中的意思是,前五版都是那样枯燥的东西,百姓谁愿意买来观看?既然是学买活军,就不要拉不下面子。于是折衷下来,改为博采众长,不论是笑话、诗词、戏曲,还是时评杂文,只要是好文章,都予以印发。

如此一来,旬报倒是比周报要多了一些观众,至少有经学版面,这一点是让朝廷内外诸多名教之士相当满意的,有旬报对比,买活周报便越发显得粗陋了起来,透着那谢双瑶流民出身的气质——毫无劝学教化的作用,满纸都是百工小道,将来买活军迟早要在轻视名教这一点上吃大亏。

若从销量来说,旬报的总印量,一期也能有个七八万份,并不逊色于买活周报多少,若是合金活字能够充分供给,再翻个两番也是不稀奇的,因为京城的住民,购买周报是很不便的,而且时效也不佳,买到的都是过时的报纸。

再一个,买活周报讲的都是买活军的事情,京城这边无非是看个热闹,看个医学、农事板块,其余的部分和他们关系不大。而旬报这里,政策、战报,这些都和自己的生活有关,而各地的疫情消息,这也是旬报独有的卖点,在京城寓居的外地人很多,大家都想多知道一些家乡的事情,因此多是要买来看一看。

至于经学、理学这些东西,对有意科举的读书人来说,自然也是很重要的,这么几期发下来,旬报倒是真的做到了叫好叫座、雅俗共赏,也让一力促成此事的田任丘面上有光,至于惠抑我的显赫,自然也跟着更上一层楼了。

既然旬报打了个漂亮的开门红,那么很快,便有一些朝臣蠢蠢欲动,想要发挥旬报的作用,在声势上和买活军形成对抗——朝廷对买活军虽然态度柔媚,但并不是一味的结交讨好,还是有强硬的地方。

以使团众人,乃至九千岁,又或者是信王等人传递回来的观点:买活军一向是很实际的,只要行动上没有太多的针对,嘴里怎么说他们一向并不是很在意。

既然如此,这就正中朝廷的下怀了,朝廷的看法,便是一边履行和议,一边在舆论上形成对抗、驳斥买活军的声势,以此巩固人心,也要做出一番中兴的气象来。

这里的道理是很浅显的,朝廷前一阵子签了前所未有的和议,在声势上已是受了重挫,如果在声势上还没有丝毫的反抗,那么便难免有些人灰心失望,要投到买活军那里去了。君不见买活军处,自从和议达成,已经日益嚣张了吗?就因为私盐队在姑苏遇挫,还特意在头版头条发了一篇文章,呵斥那些阻止买活军拐带人口的士绅?

私盐队,既然有个私字,是什么意思难道谢六姐竟不知道吗?居然就这样公然发文,真可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这篇文章是三月初刊发的,送到编辑部时,众编辑都是无语了——哪有这样做反贼首领的?连标题都起得如此口语化,半点都没有头版头条应有的庄重!

《现在是连脸都不要了?》

这便是这篇文章的标题,正文则全是呵斥,先说了在姑苏城乃至各地发生的事情,随后便是暴风骤雨般的怒骂,【现在听说,有一些丧良心的人家,还说买活军拐带妇女?若是人家在家里的日子好端端的,到我们买活军这里来赚钱做手术做什么?若是各人能在本地安居乐业,买活军便是拐带了,有用?至于发一篇文章,便千辛万苦地前来投奔?】

【一向听说敏朝的读书人是没廉耻的,现在果然连脸都不要了!缠足之害,早已经是报纸上说过的,既然是体面人家,怎么还不把女眷送到买活军处来做手术,还要她们自己设法逃来?还把罪过扣到买活军头上来?买活军好心好意给女娘做手术,是行善,不是给你栽赃陷害用的,还好意思发文反对?真是给脸不要脸,是欠骂,还是以为天高地远,买活军对你们无可奈何?】

【不反省妇女为何出走,还来怨怪给妇女一条活路的买活军?这样的人,我容得你,天容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