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正中了吴老八心事,他万没想到陆大红连这一茬都看得透了,一时不由怔然,心道,“陆大姐……虽然年纪小,但见事太明白了,不愧是六姐心中的得意人儿。”
陆大红这话自然不是没有道理,正因为太有道理了,众人反而不好回答,刘香主接口道,“陆大姐,兄弟们都是明是非、有分寸的人,平时我们的本事也就只够吃一口辛苦饭的,往来各村得的利,虽然不那样丰厚,我们拿得却安心。年前那几个月,是赚了一大笔,但那是因为买活军货好,不靠我们自己的本事——搬搬盐哪里赚得了那么多呢?连往常给各处的打点都省下了,这全是因为买活军的缘故,年前那样赚,银子虽多,他们其实拿着也不安心。”
这话才是正论,城墙根的苦力也能搬盐,一日二十根筹子罢了,这些盐贩他们年前个人至少都分了三五十两的,如今被陆大红和刘老大一唱一和地点破了,倒真不安起来,知道自己是占了买活军的便宜。有些老实胆小的已是两股战战,生怕买活军让他们把这笔钱吐出来。
陆大红却是笑道,“虽不能长久做下去,但买活军入城以前赚到了就是你们的,刘香主不必担心,兄弟们都深明大义,不是那些利欲熏心、倒行逆施之辈,六姐对你们也是很信用的,绝不会让兄弟们吃亏。如今兄弟们重操旧业,在江湖上走动,除了本身贩盐应得的利钱,我们开支的工钱之外,只要是出门,买活军每日额外都有津贴,虽然和那几个月的快钱无法比,但日积月累也很是丰厚,倘若在行程中有了伤亡,买活军也一定厚加抚恤,不会让兄弟们伤心。”
自从买活军入城到现在,吴老八听到最中听的话也莫过于此了!他心中连日来的阴云仿佛都逐渐消散,第一次察觉到了自己正沐浴在春晖之中,浑身筋骨跟着活泛松软起来,再看陆大红时,哪还有丝毫排斥忧虑?更不记得那虚无缥缈的江湖规矩,规矩个屁!六姐神仙降世,六姐的规矩就是最大的规矩!
买活军如此客气,刘香主自然要逊谢一番——其实也只是走个过场,多少全个颜面,众人对他还算心服,即便觉得他口中的‘我们这些江湖汉子何德何能,能被六姐驱驰就已是福分……’这样的话十分刺耳,但也耐心听着,自不会出面反驳。陆大姐却笑道,“刘香主不要客气,我们买活军说话做事都很实在,没有繁文缛节,这笔钱是非给不可的。因为出门贩盐相当危险,而收入却相对固定,这笔钱从前在许县还算是体面,以后便不是了,买活军来了以后,四处都有活干,扫盲班毕业后,一日至少也是二十五文,我们出门贩盐的收入一定要比这个更高,而且要高得多,否则兄弟们还不如留在本地做活。现在把账算清楚,将来就不会有兄弟托词辞工,反而闹得大家难堪。”
买活军其余人都是一边听一边点头,显然很认可陆大姐的道理。吴老八也觉得陆大姐实在是要得!这番话说得,顶呱呱、沉甸甸,往后众兄弟要有谁还敢暗中排揎买活军的好兄弟好姐妹们,那就休怪他吴老八不给面子了。
他还算是较沉得住气,余下的小年轻一听这话,立刻哄然叫好,都道买活军高义,满口也是六姐慈悲,六姐神仙降世,一反之前的消沉敷衍,一个个摩拳擦掌,巴不得立刻出发。刘香主也叫道,“好!六姐实在想得仔细,往后我们弟兄们的命就是六姐的了!在下这个香主,虽然不敢和六姐相比,但也绝不能落后了,会中本有一笔‘公使钱’,是备着兄弟们婚丧嫁娶,会里慰问犒劳的,我个人再捐一千两银子,以后兄弟们万一有个什么不测,都从其中出钱抚恤!除此以外,绝不挪作他用!这笔钱此后就由买活军在我们会中的弟兄姐妹掌管,请陆大姐勿要推辞,否则就是看不起我刘某人!”
他满脸慨然,一副仗义疏财的英雄模样,众人也跟着大声喝彩,对买活军、陆大姐和刘香主大表忠心,这顿春宴的气氛至此终于完全扫除阴霾,步入高.潮,众人纷纷举杯相贺,又喝了几杯,陆大红又请众人尽量吃喝,别辜负了这上好的山货,众人也都觉得她说得有理,忙又举筷夹了肉片、河鱼、豆腐往锅中去烫,又舀了滚热的鲜汤来喝。
那鸡汤也还罢了,山珍海味汤一入口,只觉得鲜得令人非挤眉弄眼不可,一口汤要在口中含了半日才舍得咽下去,那咸味之外一股无以名状的热烫鲜味撞进心头,众人连酒都不喝了,都争着喝汤,一面喝,一面听陆大红道,“这钱上的事,只是六姐操的一小份心而已,六姐所虑的还有一个,那便是我们三县的女娘都极少,会中兄弟许多都是未成亲的,当可明白我的意思,有了钱,女娘却少,不能成家立业,也是难熬。我在这里给诸位透个底,临城、彬山、云县,这三县人口,男子占了八成,女子只有两成——这还是算上了我们彬山的女娘。”
众人都知道,彬山女娘是不会被溺死的,因为有谢六姐的关系,个个都能平安长大,读书认字,人数也是三县中最多的一处。许县这里如果没有彬山女娘的数字去匀,只会更难堪,众人也都切身地感到了这一点,私盐贩子虽然职业见不得光,但收入在许县算是很不错的了,连他们都很难娶亲,就是因为实在没有女娘的缘故。此时都点头称是,吴老八道,“六姐连此事都为我们想着呢?”
陆大红笑道,“这是哪里话,天下事都在六姐心里装着呢,更何况婚姻这样的人伦大事呢?只是我们福建道彩礼轻、嫁妆重,农家愿意养女的极少见,这些年天下大乱,女婴更是难以长成,如今虽说境况好了些,但远水解不得近渴,等这批女娘成人,那都是二十几年后的事了,到时大家也老了,有什么用?那一批的女娘自然是配那一批的儿郎,我们这一代的儿郎,想要在十年内婚配,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去外地吸引些有女娘的人家来买活军这里定居,又或是为咱们兄弟中上了二十五的,说些寡妇什么的回来,也无不可。”
这些私盐贩子在外行走,自然是接触不到正经人家的女眷的,甚而许多地方听说外人来了,都会嘱咐女眷藏好,根本就无从接触,贸然打探,也会引来本地人的反感,众人听陆大红说到这里,都是恍然大悟,纷纷笑道,“难怪要请陆大姐坐镇我们会里,原来是给我们相新妇来的!”
因为时下对媒婆多有打趣不屑的议论,所以他们不敢以媒婆来形容陆大红等人的职责,但一听说谢六姐让陆大红她们入队做事是这般的缘故,顿时便一扫之前的成见,反而暗自埋怨为何不派遣更多女娘过来,如今女娘只有三个,好些没分到的小队,原本对吴老八他们是幸灾乐祸,此时反而大为欣羡,情绪全然倒转了过来。
陆大红又款款解释:并不是相新妇,而是尽量说服一些养了女孩的家庭往许县这里搬迁,又请众人一起出主意,问他们许县的好处是不是足以说服村民,“咱们是去做好事的,不是那等掳掠妇女的强人,若是好心办了坏事反而不好了。”
众人此时是真正将买活军的差使当成了自己的差使,纷纷踊跃出起了主意,“我们许县如今已是买活军旗下,如何不好?三省接壤的县府,哪个能和我们相比——我们马上就要种六姐稻了!”
“他们如今山上的日子也不好过,听闻六姐这里有好稻子,如何不愿来?”
“我们要往浙江那里去,尤其是去织户多的所在,织户多的治下,女娘便多,诸暨、金华那一带,这些年也乱得很,许久未过去了,由我们先去探路,走通了再请陆大姐过去走一遭!”
“还有那些家里养了独生女儿的大户人家——来我们买活军这里啊!我们刚看的榜文,那个,那个……”
吴老八多年来未曾娶亲,其实便是因为本地女娘太少,他眼光又高,落得个高不成低不就的,饶是他自诩心有成算,此时依然热血沸腾,大声嚷道,“那个新式婚书!浙江那里征兵太多,有许多家中只有许多守灶女,偌许家财不知要被族里算计走多少,咱们买活军这里有新式婚书这样的好东西,像她们这样的人家,为何不愿来呢?!”
他已完全遗忘了自己半个时辰前对新式婚书的排斥,俨然为自己生活在买活军治下,能有新式婚书这样妙想天开的德政吸引更多女娘入驻而由衷骄傲。更为陆大红盘算了起来,“陆大姐,今日我不喝酒了,席后咱们便开始学吴地方言,要往浙江道去,不会说他们的话是不成的——”
陆大红连忙敬了他半碗茶,又流露出洗耳恭听的尊敬模样来,请吴老八发表高见,他们买活军这一点是好,从不拿大,总是虚心好学。吴老八当下便手舞足蹈,将自己这些年来在江湖中行走的讲究倾囊相授,满桌盐贩,喝着鲜汤吃着美食,想到日后那厚财在手,佳人在抱的好日子,无不是眉开眼笑,或是揽着身旁的买活军拍胸脯表忠心,或是又慎重向黄小翠几人斟茶赔罪,各自尽兴到了极点,这其中唯有刘老大一人还有少许清明,瞧见那几个男兵悄悄给陆大红竖大拇指。
再看陆大红,还是那憨厚雄健的样子,实在看不出有如此心计手腕,一顿酒便令原本对她们又厌又怕的盐贩前倨后恭、死心塌地,见他看了过来,从容一笑,举杯遥敬,刘老大慌忙举杯满饮,那酒已冷了也顾不得换。一条凉线入喉,仿佛连心都跟着凉了,半生功业,就这样轻轻巧巧被陆大红收服了做成那买活军的班底,但失落之余,心下也是一片后怕庆幸——还好,还好!如果当真被眼前的利迷了眼,和张地主一起联手敌对买活军,还要卡着买活军的脖子,吃许县转运之利,那现在,他还有活路么?站对了边,如今还保得性命,又有一番新生,若是这一遭做得好,将来买活军中,怕也少不得他一个位置!
想到这里,那雄心又随着酒液慢慢滚热了起来,刘老大转而担忧起了陆大红这三个女娘的安危:只盼着她们都平安无事!顺顺当当出发,顺顺当当归来,他也顺顺当当跟着升官发财,千万勿在途中遇到强梁人贩、地痞流氓、山匪水霸、猛虎山狼、贪官污吏、村氓纨绔、疫病兵灾……
刘老大并不是十分迷信的人,他和买活军打多了交道,在信仰上也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想到盐贩子们一路上可能遇到的波折,他便立刻决定春宴后便去城中找一找新立起的六姐生祠,悄悄拜一拜,请六姐保佑。——但他和所有中国人一样,绝不会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求神拜佛上,这一趟买卖,他决定亲自出马,护送陆大红,再派心腹护着黄小翠、胡三红:别人都能出事,这三个女娘却一定要平安归来!
第56章 陆大红工作日志
‘外头’的人, 办事效率的确都是很低下的,陆大红每次出差都很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而如今她既然要常驻外差了, 那么不论是从单纯的理论分析角度, 还是从自身的利益出发, 便都要好好分析这其中的原因, 并加以改易, 她做这件事的动力是很足的, 因为她知道, 如果这些经验当真有用的话,买活军所有的兄弟姐妹都会得到好处。
外头的人办事效率为什么差呢?第一个理由, 是六姐提出的,那就是他们往往吃得都实在太差了。买活军的人很热衷于种豆子就是因为这一点,他们从六姐处接受了足够的教育, 懂得给食物分类,陆大红知道百姓需要三大营养素和膳食纤维,而买活军治下大部分活死人, 在他们来之前,拼死拼活也只能保证碳水的摄入,还往往并不足够,动物蛋白质与脂肪对大多活死人来说都完全是一种奢望,那么理所当然,他们的思维会很迟钝, 劳动效率也很低。
因为营养不良带来的迟缓,只能通过补足营养来解决, 而和动物蛋白质相比, 豆制品作为很好的植物蛋白来源, 要便宜得多了,所以买活军在三县都很鼓励百姓们套种大豆,对于新占之地的百姓来说,如果能做到一天一鸡蛋,二两豆制品,便是非常滋补的,粮食再让他们吃饱,补上较为便宜的豆油出售,大约半年之后,做事的人就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们接触到的农民变得强壮聪明起来了,身体素质不再是阻碍提高效率的原因。
当健康不再是理由的时候,教育便显得重要了起来,陆大红越是和‘外边’的人接触,便越是能感受到教育和社会氛围的重要,教育,能让一个人的事办得更为灵巧,就譬如说这帮私盐贩子,哪怕只要有一个人受到良好的教育,便该把时间规划得更有效一些。他们已经共事了大半个月了,但直到吃完春酒,刘老大才安排弟兄们分别给买活军上课,教授他们一项很重要的知识——他们要前往那些村落里说的方言。
在她们来许县之前,谢双瑶就对陆大红提过刘老大这帮私盐贩子,她说在这个年头,私盐贩子是不可小视的,能在这个行当久久存活下来的,智商都并不低,其中有一点便是语言天赋,私盐贩子一定要会说多种方言,有时甚至是十几种,因为南方‘十里不同音’,而且会说官话的人大多集中在城里,很多村落,连村长都只能勉强听得懂官话,说是不太会说的。
这样的村落当然也只和会说方言的商队交易,不会说方言,便被认为不可信任,别说进入村庄了,民风凶恶一点的山村,直接就把人打杀,财物掠夺一空都不少见。谢六姐并不相信乡村民风就一定淳朴,她更相信穷山恶水出刁民,买活军继承了她对山村的戒备,他们的识字教师往山村里去时都一定有兵士陪同。而如果兵士和教师出了什么说不清的意外,买活军会毫不犹豫地把全村人都投入铁矿为奴,这样的事在云县就发生过一次,并被买活军四处宣扬,在那以后,他们在各处的工作就开展得顺利多了。
在南方,一旦离开城市,就必须要考虑到方言的问题,买活军在选拔人才时也注意这一点,陆大红她们这批兄弟姐妹都会说临城县和云县的土话,足证他们有一定的语言天赋,因此才能入选。而陆大红也和刘老大提过方言教学的问题,刘老大当时满口答应,之后却迟迟不见行动。
这让陆大红很疑惑,她开始以为她们要去的地方说的就是临城县和许县的方言——虽说十里不同音,但距离接近的地方,方言其实相似的点也很多,彼此是可以互相听懂的,或许刘老大认为他们的方言水平已经够用了,才没安排专门教学。
直到春酒过后她才知道,刘老大认为在春酒之后再开始教学是来得及的。“至少还要半个月才出门,足够足够。”
这不是时间足够不足够的问题,而是前大半个月可以用来学习的时间都被浪费了的问题,陆大红开始意识到六姐在教育第一批买活军时有多么的费劲,而且时间又哪里足够了呢?他们还有半个月就要出发,半个月学一门新方言怎么看都不很足够。
刘香主并没有敷衍塞责的意思,相反还很急于融入买活军,这只能是双方对事物的认识大不相同所致。陆大红发觉许县的城镇居民和农民不同,他们会更有知识,但却也更为懒惰,没有农民那么多活做,但还沿用了农民们以日为最小单位的时间观念,也就是说,刘老大他们认为,任何一件事,哪怕约好了是上午,最终执行是在下午或晚上,但只要在一天内发生了,便不能算是耽搁。
买活军的时间单位已经精确到了一刻,这是从考勤上来说的,按谢六姐所说,在她以前的日子里,真正精确的时间单位应该是分钟才对,每日里吃饭用几分钟,通勤用几分钟,锻炼几分钟,都是这么来计较的。陆大红以为许县这里,既然也有发六姐给的‘电子手表’,那么时间观念将会飞快地跟上,但她很快又在实践中印证了六姐的观点:移山易,移俗难,若不能让大家看到遵守时间、珍惜时间的好处,时间观念便几乎永远也无法改易过来。
陆大红曾被六姐夸奖过‘善于思考总结’,她对此当仁不让,的确是个喜欢想事的性子。她时常会总结自己这段时间的心得体会,并立刻指导自己的工作,譬如这一次入主盐贩队,陆大红便参照了六姐制定新婚俗的态度——谢双瑶在制定任何一项新政策之前,总是想得很多、很坏,几乎要把最坏的结果都想好,以此为前提来调整政策本身,并且从来都不忘照顾到多数人的利益,哪怕这和她自己的意志其实并不完全吻合。陆大红无数次观察到这一点,六姐对买活军的政策往往有一种无奈的将就感,但不论如何,她绝不追求完美,从不完全由着自己的好恶来。
而且这么做的确是有用的,六姐推出的政策,(即使在她自己来看是无奈的妥协)有许多其实都很惊世骇俗,但在她的运作和引导之下,这些政策最终呈现之后,民间的反响往往不会这么糟。就以新婚书为例,这种新政策实际上是抬高了赘婿的地位,而且在陆大红来看,将使得还坚持老婚俗的人家在择偶中处于前所未有的不利,但以‘从外地吸引女娘’的说法进行‘包装’——这也是六姐很喜欢用的一个词——之后,哪怕是对买活军入驻反响最冷淡的私盐贩子们也全然没了抗拒之心,反而成了最热心的拥护者。
而那些原本几乎没有希望娶到老婆的活死人们呢?不消多说,那些大小伙子定然会狂热地支持六姐的政策,并且随之支持买活军的女娘往外地走动,并自发地保证她们的安全。至于她们吸引回来的女娘有多少可以在短时间内成亲,这些小伙子是不会去想的,‘对未来的希望有时比现有的利益更能让人疯狂’,这也是六姐的原话,陆大红越是在工作中成长便觉得越有道理。
她在盐贩中的工作开展,便完全是秉持着这样的思路,照顾到了他们的利益,给予他们来自新统治者的厚待和尊严,所付出的不过是一些香菇干和对虾干,还有本来就准备付的危险津贴,但得到的则是狂热的支持。陆大红知道这些盐贩对她们有偏见和抵触,她并不打算完全用武力来消除,即使她和黄小翠的武力足以制服他们,但武力很难带来真正的合作,而且之后还会有更多买活军的女娘加入这个队伍,她们未必有这么强大的个人武力,陆大红希望能探索出一种可以复制推广的模式,她知道这才是六姐想要的东西。
“通过酒宴上的对话进行了间接教育,需要注意的是,原本有一定的江湖地位,但没有文化的青壮年,对扫盲班的反应相当冷淡,似乎是抗拒摄入知识,他们也承认认字是可贵的,但认为不认字也能混的好,理由是他们原本就混得不错,而且拼音和简化字离开了买活军的地盘就没什么用,对他们来说便没有必要学。”
“我正在通过方言学习对他们进行反教育,我请他们用拼音为我标注一些常用词的多种方言说法,因此小耳朵、祝老五自学了拼音,这些青壮年由于贩私盐收入较高,一直都能吃得饱,脑子事实上是相当好用的,只要他们感到有需要,学习的速度其实不慢,而且一旦学会了拼音,他们便会立刻认识到可以读懂皇榜的好处,而且很热衷于去读皇榜边角的笑话和传奇故事。要提高识字热情的话,六姐提过的办杂志、办报纸或许是很有用的,临城县和云县没有平缓坡地可以种六姐所说的速生林,但许县有,我和认字最快的吴老八提到了办报纸需要纸浆,造纸浆需要速生林,他说许县往外五十多里有个山坳,以前是林场,十几年前荒废了,但房屋还在,只要人手足够,可以重新开辟出来。”
“刘老大的时间观念也在逐渐增强,他们之前的日常生活有很多让人费解的空白,我观察过,刘老大每次做事说话之前,都喜欢慢慢地用一盏茶,至少要花掉二十多分钟,在此期间他什么都不看,好像也什么都没想,按我来说,完全无法理解,也太无聊了。而且因为他们彼此都非常不准时,有大量的时间花在互相等待上,这完全是无谓的浪费。”
“不过刘老大觉得半个月足够学方言也是有理由的,这是因为他们原本会得就不多,只够很基本的交流。这对他们买卖私盐是够用了,但我们要开展工作显然是完全不足的,我们需要一些能充当翻译的年轻人,所以我准备这一次出去时,在每村物色一些机灵的小伙子带回许县,等他们学会官话之后,可以回村充当沟通的桥梁,这一步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或许还要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