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新介

第139章 董大柱和秀娘(1 / 1)

工地上叮叮咣咣的敲打声吵得人耳朵疼,董大柱抹了把汗,低头看见手背上又多了道血口子。他蹲在水泥管后头啃冷馒头,裤兜里手机震得腿发麻。是医院来的短信:"董建国家属,今日欠费已超三万,请尽快补缴。"

"大柱!"工头老张一脚踢开脚边的钢筋,"磨蹭啥呢?十六楼那堆砖头今天必须搬完!"董大柱慌忙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起身时眼前黑了一瞬。他扶着墙缓了会儿,摸着兜里皱巴巴的存折——里头就剩七百二,还不够给爹输两天液的。

那天收工后,他在夜市摊子前站了老半天。炒粉的香气勾得肚子咕咕叫,最后还是拐进巷子买了两个五毛钱的馒头。走到出租屋楼下时,路灯底下站着个穿白裙子的姑娘,脚边立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

"大哥,能借个火不?"姑娘说话带着点南方口音,月光照得她手腕上的银镯子发亮。董大柱摸遍全身才想起来自己戒烟两年了,那姑娘却噗嗤笑出声:"你这人真有意思,借个火还能摸裤裆?"

董大柱臊得满脸通红:"我、我没......"话没说完,姑娘突然弯腰咳嗽起来,单薄的身子抖得像风里的纸片。他这才看清她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你发烧了?"

"没事,睡桥洞冻的。"姑娘摆摆手,拎起编织袋要走,身子却晃了晃。董大柱下意识扶住她胳膊,触手滚烫。"跟我上楼吧,"他说完自己都吓一跳,"我睡工地,这屋空着。"怕人误会似的又补了句:"被褥都是新的!"

二十平的单间里,姑娘蜷在木板床上像只病猫。董大柱翻出退烧药,听见她含混地说:"我叫绣娘,苏绣的绣......"话没说完就昏睡过去。他蹲在楼道里抽了半宿烟,最后把存折里七百块钱全取出来塞在枕头底下。

第二天晌午,董大柱顶着大太阳扛水泥,突然听见有人脆生生喊他名字。绣娘戴着工地发的黄安全帽,宽大的工服袖子卷到胳膊肘,正把砖头码得整整齐齐。"你这身子还没好......早好啦!"绣娘把砖头摞得比人还高,"我在老家采石场干过,力气大着呢!"

工头老张叼着烟过来巡查,眼睛黏在绣娘纤细的腰身上:"新来的?身份证看看。"绣娘掏证件时,董大柱看见她手指头缠着创可贴。"哟,还是少数民族?"老张弹了弹烟灰,"晚上跟我去对账?"

"她不去!"董大柱横插进来。老张眯起三角眼:"董大柱,你爹欠医院的钱......我去。"绣娘突然出声,笑得眼睛弯弯,"正好跟张哥学学记账。"

那天半夜,董大柱蹲在出租屋楼下数蚂蚁。听见脚步声一抬头,绣娘哼着小曲儿转着钥匙圈,裙摆上沾着几点暗红。"他把酒瓶砸我头上了,"她摸摸额角结痂的伤口,"不过现在他得在医院躺三个月。"

董大柱这才看见她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里头是五沓钞票。"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绣娘把袋子塞他怀里,"刚好五万,明天去交住院费。"董大柱手直抖:"你这是犯法的......放心,"绣娘眨眨眼,"他醒过来只会记得自己摔了个狗吃屎。"

从那天起,工地上都传新来的姑娘是个活菩萨。谁家娃上学缺钱,她就带着人去要债;哪家老人被保健品骗了,她能把骗子忽悠得倒贴钱。只有董大柱发现,每次帮完人,绣娘手指头上的创可贴就会多几个。

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绣娘在出租屋和面,突然说了句:"大柱,我要走了。"董大柱正在修漏水的龙头,扳手咣当砸在地上。"我爸的债还没......早还清了。"绣娘把面团摔得啪啪响,"医院账户余着二十万,工头那王八蛋赔了套商品房,明天去过户。"

董大柱红了眼眶:"你当我是什么?施舍的叫花子?"绣娘突然抄起擀面杖敲他脑袋:"榆木疙瘩!老娘跟了你半年,真当我是女雷锋?"董大柱被打蒙了,听见她又说:"我们族里规矩,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你要不乐意,我明天就回云南......"

话没说完就被董大柱拦腰抱住,面盆扣在地上白花花一片。绣娘咬他耳朵:"轻点儿!肚子里有崽了!"董大柱手忙脚乱要松手,又被她拽回去:"骗你的,不过现在可以有......"

开春时,绣娘在服装市场支了个裁缝摊。别人三天做条裙子,她半天能缝十件。有回隔壁老板娘偷看,回来说绣娘不用缝纫机,手指头快得都出残影了。董大柱送货路过听见,心里咯噔一下。

清明那天暴雨,董大柱提前收工回家,看见绣娘蹲在卫生间,一盆血水红得刺眼。她手里攥着团带血的纱布,见他进来慌忙往身后藏。"早说了你别接那么多活......不是累的,"绣娘脸色比纸还白,"我们族里女子都这样,每月得放次毒血。"

深夜,董大柱摸到她手腕上的银镯子刻着古怪花纹,内侧有一行小字:织造司丙申年制。他摸出手机刚要查,绣娘突然翻身压住他:"查户口啊?不如查查你儿子今天踢了我十八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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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出生在七夕夜,外头下着太阳雨。产房里突然停电,护士刚喊备用电源,满室亮起蓝莹莹的光。董大柱看见绣娘指尖绕着银丝,在墙上织出个发光的大蜘蛛网。"别看......"她虚弱地笑,"吓着孩子......"

出院那天,两个穿黑西装的人堵在门口。领头的是个疤脸,说话像含着糖:"织造司第七代传人,违规使用天衣技法,跟我们回去受审吧。"绣娘把孩子塞给董大柱,银镯子突然变成把剪刀:"告诉儿子,他娘是织星星的仙女。"

后来董大柱总坐在天台上教儿子认星星:"那颗最亮的是你娘,旁边七颗小的是她丫鬟。"五岁的小子奶声奶气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看我的奖状呀?"董大柱摸着他手腕上的银镯子:"等天上星星都眨眼睛的时候......"

暴雨砸在铁皮屋顶上像放鞭炮,董大柱攥着儿子的小手站在服装市场门口。五岁的豆豆踮脚够着玻璃门上的招租启事,忽然指着对面新开的婚纱店喊:"爸爸快看!妈妈在发光!"

橱窗里假人模特披着件月白色旗袍,襟口盘着银丝云纹。董大柱呼吸一滞,那针脚细得跟绣娘当初给他补工作服时一模一样。店门吱呀开了条缝,穿墨绿旗袍的老板娘探出头:"给孩子买衣裳?"

"这旗袍..."董大柱嗓子发紧,"谁做的?"

"苏州来的老师傅,三个月才得这么一件。"老板娘丹凤眼斜挑,"想要得预定,定金五千。"话音未落,豆豆突然挣脱他的手,炮弹似的冲进里屋。董大柱追进去时,看见儿子正抱着个女人的小腿喊妈妈。

女人转过身,右脸有道蜈蚣似的疤。董大柱的心沉到谷底——不是绣娘。"哪来的野孩子?"疤脸女人甩开豆豆,腕上银镯叮当响。董大柱突然暴起,抄起裁衣剪抵住她喉咙:"你们把绣娘怎么了?"

"董先生好大脾气。"里间转出个拄拐杖的老头,手里盘着两个铁核桃,"去年七夕,织造司天牢走水,烧了七间蚕室。"铁核桃咔咔响得像催命,"听说有人看见绣娘抱着火蚕跳了化龙池。"

董大柱手一抖,剪子划破女人脖颈。血珠溅在雪白缎面上,竟开出朵红梅花。"化龙池通着钱塘江,"老头杵了杵拐杖,"上个月十八,渔民捞着件会发光的衣裳......"

豆豆突然哇地哭出声。董大柱低头看见儿子手腕的银镯子烫得通红,空中飘起焦糊味。疤脸女人脸色骤变:"火蚕认主!快拦住那孩子!"已经晚了,豆豆周身腾起蓝火,银镯熔成液体滴在地上。火焰中传来绣娘的声音:"大柱,带孩子跳窗!"

玻璃爆裂声惊动了整条街。等消防车呼啸而来时,人们只看见婚纱店外墙焦黑一片。夜市卖炒粉的老王跟人比划:"好家伙,那爷俩跟蜘蛛侠似的,顺着发光丝线就荡到对面楼顶了!"

三天后的深夜,董大柱背着儿子摸进废弃纺织厂。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见车间正中摆着台老式织布机。豆豆忽然指着房梁:"妈妈在织星星!"

绣娘赤脚悬在半空,十指缠绕着银河般的光丝。她足尖每点一下,空气就泛起水波纹。"傻站着干啥?"她头也不回,"追兵还有二十分钟到。"

董大柱把儿子塞进装棉纱的木箱,转身抄起铁棍:"这回你别想跑。"绣娘噗嗤笑了,腕上翻出新打的银镯:"当年教你打架,还是心太软。"她指尖一弹,光丝缠住铁棍化作长枪,"记住,捅腰眼比捅心口疼。"

厂门外传来急刹声。疤脸女人带着十几个黑衣人闯进来,手里都握着银光闪闪的剪刀。"叛逆绣娘,私授凡人天衣技法,按律当诛九族!"

绣娘翻身落地,光丝在身后织成巨网:"我儿早不是凡人。"她扭头冲董大柱喊,"带豆豆去锅炉房!"董大柱刚要动,疤脸女人甩出剪刀直取豆豆面门。绣娘腕上银镯应声碎裂,化作千百银针暴射而出。

混战中,董大柱瞥见绣娘后腰渗出血迹。他想起七年前产房里的蓝光,想起每月消失的带血纱布,红着眼撞开黑衣人。绣娘却突然收网,光丝裹住追兵吊上房梁。"走啊!"她嘴角溢出血丝,"锅炉房第三根管子......"

爆炸声震落墙灰时,董大柱护着儿子钻进地下管道。黑暗中,豆豆腕上重新凝结的银镯幽幽发亮。绣娘的声音从镯子里传出来,断断续续像接触不良的收音机:"往东走...钱塘江入海口...二十年前我在礁石下埋了......"

三个月后,舟山渔村来了对修船工父子。豆豆晒得黝黑,成天举着个银镯子跟海浪说话。有天台风过境,他在防波堤上捡到个漂流瓶,里头塞着半幅烧焦的锦帕,绣着半句诗:天上人间会相见。

当晚,董大柱被儿子的尖叫惊醒。豆豆站在月光里,身上裹着件流光溢彩的纱衣,小脸哭得皱巴巴:"妈妈被大蜘蛛抓走了!"他指着头顶星空,银河突然扭曲成漩涡,隐约可见亭台楼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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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看!"豆豆猛地扯开衣襟,心口浮现蜘蛛纹身,"妈妈说等我十八岁,就能织天梯......"董大柱摸到儿子后背全是汗,却听见海浪声中混着银铃般的轻笑。窗台上不知何时落了只蓝尾鹊,叼来半片带血的银镯。

豆豆十八岁生日那晚,钱塘江大潮轰隆隆拍着堤岸。董大柱蹲在渔船甲板上补网,听见儿子在舱里翻箱倒柜。"爸!我妈留的锦帕发光了!"豆豆举着半片焦黑的绸缎冲出来,胸口蜘蛛纹红得发烫。

江面突然浮起千万点蓝光,像有人撒了把星星。浪头里钻出个穿蓑衣的老头,手里钓竿挂着盏琉璃灯:"小子,要见你娘得交买路钱。"豆豆刚要摸口袋,老头鱼竿一甩钩走他腕上银镯:"织造司的追魂锁也敢戴?"

董大柱抄起船桨横在胸前:"你到底是哪路的?"老头掀开斗笠,左眼蒙着蜘蛛纹眼罩:"二十年前给绣娘递剪刀的狱卒。"他掏出个蚕茧扔在甲板上,"化龙池水泡过的火蚕,能烧穿三十三重天。"

蚕茧裂开的瞬间,豆豆胸口纹身窜出火苗。老头跳上船舷大喊:"快织!趁着子时潮信!"豆豆手指不受控地舞动,空中蓝火凝成丝线,眨眼间编出张冒着热气的渔网。

"撒网!"老头一脚把董大柱踹下船。渔网兜住个漩涡,拽上来个浑身缠满银丝的女人。董大柱泡在水里傻了——绣娘脸上蜈蚣疤都没变,就是头发全白了。

"愣着干嘛?"绣娘扯断嘴上的丝线,"我身上缠的是天罚索,得用活人血......"话没说完,豆豆已经划破手掌按上去。银丝触血即化,江面突然炸起十丈高的水柱。

老头在浪头里骂骂咧咧:"要亲热回去亲!织造司的巡天船来了!"东边天上真冒出个船形黑影,甲板上密密麻麻站着握剪刀的黑衣人。

绣娘抓起蚕茧塞进豆豆嘴里:"吞了!"转身推董大柱上船,"带孩子走!"豆豆喉咙鼓起大包,张嘴喷出团蓝火。火光里飞出只车轮大的蜘蛛,驮起三人直冲云霄。

巡天船上射出银丝网,蜘蛛挥爪撕得粉碎。绣娘趴在蜘蛛背上教儿子:"左三右四,挑他们的膻中穴!"豆豆指尖火丝乱飞,黑衣人像下饺子似的往下掉。

蜘蛛突然惨叫一声,肚子上插着把金剪刀。疤脸女人立在船头冷笑:"姐姐,当年你抢我火蚕时可没教过这招。"绣娘吐出带血的银丝:"董大柱,带孩子去撞桅杆!"

渔船大小的金桅杆轰然倒塌,巡天船歪斜着坠向江面。蜘蛛趁机钻进云层,豆豆看见妈妈后背插满金剪刀。"娘!别嚎!"绣娘咳着血沫子笑,"早该死了,偷了二十年阳寿......"

董大柱抖着手去捂伤口,血却从指缝往外喷。绣娘扯下发白的鬓角缠在他手上:"给孩子说,他娘在瑶池开了个裁缝铺......"话没说完人就散了,化作满天银丝落在潮头。

第二天清早,渔村都在传有对父子乘蜘蛛上天了。豆豆跪在云堆里哭得打嗝,董大柱攥着把银丝往儿子身上缠:"你娘教你织天衣不是让你哭的!"蜘蛛突然开口说人话:"往前九千里是南天门,绣娘在诛仙台受刑......"

南天门外,绣娘被吊在诛仙柱上。豆豆十指翻飞织出火网,烧得看守天兵吱哇乱叫。董大柱抡着蜘蛛腿当棍使,愣是砸开玄铁锁链。绣娘瘫在他怀里笑:"呆子,把我织进你衣裳......"

玉帝坐在凌霄殿打喷嚏,看着监控镜骂娘:"哪个混账把蜘蛛精放进来的?"太白金星捋着胡子嘀咕:"还不是您当年批的姻缘簿......"

蜘蛛驮着一家三口撞破北天门时,晚霞烧红了半边天。豆豆把最后一丝云彩织成斗篷,听见妈妈在耳边哼小调:"天孙织锦难为匹,人间烟火最相思......"

十年后的七夕夜,杭州城里新开了家"织女绣坊"。老板娘一头银发用木簪挽着,正教个小姑娘绣并蒂莲。柜台后头坐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笨手笨脚地在给件蓝布褂子钉扣子。

"爸!"穿高中校服的少年冲进来,"我考上清华美院了!"老板娘手里的针线顿了一下,银丝在阳光下闪了闪。汉子挠挠头:"你妈早算准了,连校服都给你织好了。"

少年低头看校徽,发现针脚里藏着行小字:天衣无缝处,自有鹊桥通。窗外突然飞过只蓝尾鹊,嘴里叼着根亮闪闪的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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