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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里的批复是直接下到单位的。
彼时，韩文清等几个办公室的主任已经从改造的农村回来了。
由于他们所在的农村离得相对近一些，因此在休整恢复了几天之后也都回来接着工作了。
陈国正和秦军却迟迟没有回来。
陈国正是因为被发配的地方太远。县城这边官复原职的消息过去都需要很长时间。而那边接到消息，再到反应，需要的时间就更长了。
秦军则是因为身子亏损的太过严重。短短的几个月，像是耗尽了他几年的心血一般，他整个人迅速地衰老下去。
宁墨他们去农村将秦军接回来的时候，在一群劳作的人里已经分辨不出秦军了。他的身子佝偻得比老农还要厉害，衣服破破烂烂，满是泥点子。
其他人虽然也去农村改造，但多是咬牙硬撑，没人难为他们的时候，自己还是在意几份形象。
但秦军已经头发杂乱，胡子拉碴，衣服脏了也混不在意，彻彻底底融入到了当地，甚至比当地人“改造”得还要彻底。
左先芝见状，眼睛又红了，她悄声和宁墨说道：
“秦主任这怕是被家里人伤透了心，觉得日子没有盼头了…”
左先芝既是心疼秦军在运动中的际遇，从人间堕入地狱也不过是瞬间；一方面又可耻地为自己庆幸起来。
她知道产生这种心理的自己甚至算得上卑劣，可看着秦军的样子，她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的家人也出来背刺自己，甚至和自己断绝关系，她该会是什么模样…
半个月前，她们突然获得自由可以回家的时候，她狂奔回了家，发现家门被从里掩着。
她轻轻推门，家里似乎没有人。她心情又是紧张又是担心，只在看到家里的摆设依旧是原样的时候才微微放下心来。
结婚之后，左先芝跟着林锐住在纺织厂的家属片区，那是一排平房，由单位盖的，他们只有使用权。尽管如此，在当时也是很大的福利了。
左先芝在家中找了一圈都不见人，又不敢出去找。好在天快黑的时候，林锐终于回来了。
看见左先芝回来了，林锐先是被吓了一跳，接着宝贝地抱着人看了又看，一边嘴里心疼地念叨：
“瘦了。这么些天没见，你瘦了好多。”
一边微微埋怨道：
“你回来了咋不去工厂找我呢？我们开始上班了，要到点才能下班。”
左先芝总算放下心头的那块石头，将脑袋深深埋进林锐的胸膛之中——
家庭也许就是一处避风港。两个人结伴同行的意义，也许就是为了抵御更大的风浪。
左先芝转回思绪的时候，却见宁墨已经走上前去，帮着他们梳理秦军身上的泥土和草屑。
秦军身上那股知识分子的意气荡然无存，站在那里一脸出神地任由他们动作。他甚至没有在来接他的人里寻找——
答案他已经知道了。不管如何，他名义上的家人应该是不会来了。
宁墨从包里翻出收拾好的换洗衣服，交给同行的刘子成，让他带秦军去换上。
秦军如今的样子，着实不适合立刻出发。不论是他的身体健康情况，还是精神状态，都有些让人担心…
从农村被接回来后，秦军就住进了县城的医院。心病倒是其次，这短短一个月里他的身子也亏空得厉害。
只能先在医院里做些检查，吃点药看看。至于效果如何，医生也不敢保证。
韩文清拿到批复看了又看，还是没忍住，在抽第三根卷烟的时候将秦霜叫到了办公室——
韩文清看着秦霜面目平静，端端正正地站在他面前，只觉得心头更堵了一些。
明明好像快要苦尽甘来了，但秦军住院了，陈所还没回来，他办公室里的骨干秦霜还要申请调职。
韩文清只觉得越想越觉得牙疼，好端端地，这叫什么事啊都！
秦霜不等韩文清询问，便主动开口说道：
“主任，调职这事没有主动和您汇报，是我不对。主要是您那时候还没回来...”
韩文清默默咬牙，忍着心头的憋屈：这一茬我自己当然知道！你今天最好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秦霜看着韩文清的脸色，声音小了些，弱弱地说道：
“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觉得还是要趁着年轻，多增长一点见识和才干，以后不会觉得遗憾。
正好感情也告一段落，便有更多的精力去追求自我实现...”
韩文清听着听着，心里默默一惊：告一段段落？他就这半个多月下乡去了，怎么所里就发生了这么多少事情！
可是看秦霜那已经平静如水的脸色，韩文清默默闭紧了准备追问的嘴，准备待会去其他人那里打听一番。
韩文清心里默默嘀咕的时候，秦霜已经言辞恳切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停下来静静地注视着韩文清。
韩文清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只觉得再多挽留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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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属想追求更高的平台，他本来就不会拦着；更何况还是因为在这里感情也受挫，以后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对双方也是一种折磨。
韩文清猛抽了一口烟，只觉得不愧是乡下老农的配方，抽起来就是要更烈也更粗一些。
他忍着咳嗽，脸涨得有些发红，对秦霜说道：
“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但是你记住，这里永远是你家。以后不管干成啥样子，都要记得回家看看...”
韩文清说完这几句话，才终于将气管里那口烟咳嗽了出来，咳的有些惊天动地。
秦霜低下头，微微擦了擦再次泛红的眼角，点头对韩文清说道：
“主任，我知道，我会永远记得你们对我的好...以后多回来看看的...”
“行了，出去吧。”
韩文清也不想看秦霜这眼睛红红的样子，总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好像也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挥挥手让秦霜出去，韩文清看着桌上来的那封调信，是让秦霜去省里的发展改革局。这算得上是好单位了。
至于秦霜是怎么得到这个机会的，韩文清也没有多问。毕竟每个人的人生机遇不同，打听那么多也没什么用。
送走秦霜，韩文清忍不住叹了口气，马元斌和秦霜怎么好端端地就分手了？之前休假的时候还见家长了呢！
不行！他还得出去打听打听才行...
秦霜要调走的消息只有几个人知道，但不知道马元斌从哪里得到了风声，临下班的时候托人和秦霜递话，说想下班之后和她见一面，聊一聊。
宁墨的耳力极好，哪怕那人已经趴在秦霜耳边窃窃私语了，还是被她听了个大概。
宁墨看见秦霜抬头，似乎思考了片刻，最后还是和那人说，自己会去。
下了班之后，宁墨先是在办公室里加了会班。
调查组来过之后，她们的工作停摆了很久，现有的材料也被弄得乱糟糟的，最近大家都在重新梳理或是备份。
等回到宿舍的时候，秦霜已经在宿舍里待着了，在收拾自己的衣服和用品。
宁墨帮着秦霜将大木箱从床下爱拖出来，问道：
“你们见完面了？”
“我收拾收拾东西。”
秦霜以为宁墨要问自己收拾衣服的事，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回过神之后，笑着瞥了宁墨一眼，说道：
“秀英你也学坏了，现在跟我们学的，越来越爱打听八卦了。”
宁墨也跟着笑起来，点了点秦霜的脑袋，反驳道：
“唉，我这是关心则乱！”
秦霜脸上的笑更大了些，神色坦荡，语气平静地说道：
“无非是开诚布公地聊了聊。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么突然就申请调职。
不过我说清楚之后，他也支持我的决定。”
当然，马元斌更有可能是因为现在已经没有立场再劝说了，只能支持。
但看秦霜的神色，像是已经完全从这一茬中走了出来，提起马元斌也没有伤怀之色了。
宁墨点点头，问道：
“那你...哪天走？”
“下周一。总得留出时间交接一下嘛。不过路上远，所以还是得尽早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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