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暄和拿出当年的卷宗,放在一边,道:“这是当年你父亲案子的记录,仵作记下的信息不是很详细,只说他是上吊自杀,为了逃避罪责。”
“不可能的!我父亲绝不会自杀!”裴素杰神情激动,连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你慢慢说,不用慌。”景暄和给他倒了一杯茶,慢慢地推给他,道。
他的目光落到了茶杯上,这茶冒着白色的热气,仿佛是山上晨光中缭绕的雾气。
他将茶捧起来,深深地嗅了一口,仿佛要从这里汲取一点温度。
“父亲从小就教导我,要做一个堂堂正正、乐观豁达的人,在我三岁的时候,他就教我苏子说过的话:‘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无论何时,都不要想着寻短见,要勇敢地面对生活,无论其中有多少困难。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自我了断呢?”
景暄和点点头道:“如此说来,你父亲和你的感情很深啊,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君子,怪不得赵夫子将他当作挚友,在他蒙难之时,还愿意帮助他的儿子。”
“你已经知道了赵夫子和他的关系?”裴素杰发问道,又自嘲地一笑,“也对,如果你没发现,也不会来春深书院找我了。”
“我还想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你父亲,是什么时候?”
裴素杰神情专注道:“那是白银入库的第三天,父亲大晚上的发现那些银子居然消失不见了。他还强作镇定地安慰我说,他马上就去报官,官府一定会还他清白的!谁知第二天早晨,养济院洒扫的婶婶就在柴房中发现了他的尸体。”
“当初是你父亲报官的?”
“是,所以我坚信他心中坦荡,如果不是这样,他又怎么敢向官府的人报告此事?”裴素杰眼中升起一丝痛苦,“后来,东厂的人接手了案子,他们为了省事,坚称那银子是我父亲拿的,还说他为了逃避罪责,自杀了事……这是对我父亲人品的侮辱,可是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不仅如此,东厂番子还要去抓我和我的母亲,母亲收到消息,连夜带着我逃跑了,可是普天之大,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便隐姓埋名地待在顺天府,她将我送到春深书院,托付给赵夫子,而自己却去了教坊司,当一个默默无闻的浣衣婆子。”
景暄和叹了口气,这少年的身世实在是坎坷,可他父亲的死亡,却是那么蹊跷。如果他不是自杀,一定是被偷银子的凶手杀害的!
她突然想起什么,将案宗翻开,指着那一行字说:“你父亲的腋下有一道长而深的伤口,当年的仵作判断是陈年旧伤,你记得你父亲身上有这么一道口子吗?”
裴素杰似是有些惊讶,他抬头道:“不可能,我父亲腋下从没有伤口!我经常与他一起去澡堂洗澡,他身上有什么印记,我不可能不知道!”
这就有些奇怪了。
景暄和默默地记下了这个疑点。
又说:“你能否回忆一下,白银失窃的那一天,养济院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来,或者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裴素杰双手插入了发间,沉吟了许久,突然说:“那日好像有一个大水缸运了出去!我偶然看到,还觉得奇怪,便去问守门的那是什么。可当时黑漆漆的,守门的说他随意地看了一眼,里面就是水,没有什么其他东西。”
他继续道:“那水缸已经用了许多年了,边缘都裂了口子,我们还以为是父亲要换新的,所以将旧的运出去扔掉。”
景暄和呼吸一滞,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难道凶手用了什么办法,将白银溶解成液体,再装入缸中?
随后,他扮成了搬运工人,和银子一同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可是父亲是当晚发现了银子不见,也就是那一晚,他死在了柴房中。”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景暄和眼眸明亮,瞳孔如月亮一般清亮,“凶手先扮成搬运工出了养济院,又褪去伪装,光明正大地回来,再将你父亲约到柴房中,杀掉了他!”
裴素杰嘴唇微张,似是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说,那人一定是我父亲很相信的人了,否则,又怎么会和那人一起去柴房呢?”
景暄和心中有些不忍,还是问道:“冒昧地问一句,你母亲和你父亲的关系和睦嘛?”
“你是怀疑……是我母亲杀了他?!”
景暄和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却露出了肯定的神色。
裴素杰不禁捂住嘴巴,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真是这样,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我母亲……她从来都不喜欢父亲,她喜欢的是长相俊美的男子,可是我父亲,却其貌不扬,从我小时候就知道,父亲一直都没走入母亲的心里。虽然他对母亲很好,但母亲总是对他淡淡的,就像对陌生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