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被仔细调校好了。
即便是刚刚名列军籍的府兵,也从小就接触这些事情,操作起来熟练非常。
刀被磨得又快又光。
除了制式的环首刀外,他们往往还带着把备用短兵,大部分是按照自己习惯和喜好特意找人打制的,以便战场上环首刀卷刃或损坏时可以替换。
马槊重新刷了一遍漆。
长枪那种廉价玩意没人看得上,轻飘飘的,一点不符合府兵大爷们的身份嘛。又粗又长的马槊才更对他们的胃口,不易折断,本身还带有自重,冲起来不知道多威猛。
各自的部曲家里丁口也不少了,在得到主家送过来的钱帛、粮肉之后,某个或满脸沧桑、或一脸稚气的人便穿上不知道用了多久的皮甲,带上刀枪,扛上盾牌,去主家圈里牵一匹驮马,跟着上路。
宜阳的洛水河谷之中,这样结伴上路的府兵多不胜数,队伍一直延伸到远方。
邵勋怀抱着嫡长孙钧衡,站在云中坞的高处,静静看着西行的征人。
也不知道是谁眼尖,还是看到坞堡内外的阵仗,山呼万岁者此起彼伏。
钧衡瞪着乌溜溜的眼睛,连手指都不咬了,目不转睛地看着。
“乖孙喜欢这个场面么?”邵勋轻声问道。
“喜欢。”
“若想得到将士们真心爱戴,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邵勋大笑道。
钧衡茫然地看向祖父,然后又转过头,小手一指,道:“马!好多马!”
“你想骑马么?”邵勋问道。
钧衡眼睛一亮立刻说道:“想。”
“那就多来找阿翁。”邵勋笑道:“将来有你骑不完的马。”
钧衡点了点头。
邵勋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喜欢在宫里玩,还是到外面玩?”
“外面。”小孩正是好奇心爆发的时候,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
邵勋高兴地点了点头,道:“祖父也希望你不要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多出来走走、看看。阳刚一点、质朴一点,别像个弱不禁风的士人。”
对于这句话,小孩哥就听不懂了,不过无所谓,比起祖父的话,他还是对那马更感兴趣。
另外,那些走路的人身上叮当作响,挂了不少东西,也让他很好奇。
桓温在不远处静静看着祖孙二人。
鲁哀公曾对孔子说:“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哀也,未尝知忧也,未尝知劳也,未尝知惧也,未尝知危也。”
今上也说过这话,并在后面加了一句“暗于经国之务”,其实是一回意思。
做大臣的,又有几个不希望君主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呢?
天子这种人才难对付,谁没被他问得汗流浃背过?
太子又被他打发到各处,察访民情,将来也不会太好糊弄。
轮到嫡长孙时他又在循循善诱,或许不期望这个孙子能有多精明,但肯定不希望他什么都不懂,轻易就被人糊弄了。毕竟何不食肉糜之事,才过去没多久呢,就是不知道天子有没有这个时间来培养了。
九月初十,邵勋回到了洛阳,于西苑召见太子。
“先别急着长篇大论。”邵勋打量了下太子的脸色、姿态,道:“先告诉为父,北巡数月,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因地制宜。”邵瑾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吐出了这四个字。
“详细说说。”
“各地民情、地理、贫富、风气、习俗大不一样,治政、用兵切忌偷懒,须得对症下药,否则恐有祸患。”
“比如呢?”
“譬如赋税,有地方绢帛多、粮食少,百姓恨不得全用绢帛冲抵赋税。有地方不产绢帛,百姓若要补上户调的那几匹绢,往往要卖粮、卖牲畜,遭人盘剥。故随土所出为宜。”
邵勋唔了一声,又问道:“还有什么感悟?”
“过犹不及。”邵瑾又道。
邵勋笑了笑,道:“何为‘过犹不及’?”
“譬如选官,若皆为察举制,则不妥。若皆为试经制,亦不妥。若皆为武人占官或门荫入仕,还是不妥。”邵瑾说道:“再譬如边事,若一味使用镇兵、胡兵,不但令边塞胡汉百姓困苦,还易令禁军堕落不堪战。若一味用府兵,则易令其费过大,乃至举债出征,此涸泽而渔也。故镇兵、胡兵、府兵、禁兵得掺杂着来。”
邵勋听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写一份心得上来交给我。唔,此事不急,先回去看看你母亲,再陪下妻儿。旬日内交给我就行。”
“是。”邵瑾应道。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邵勋淡淡一笑:“天下事,贵乎中庸。照此行事,虽未必能有多么惊世骇俗的壮举,却也不会有太大的纰漏。守成却是够了。”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