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伯阳。”她说,“我想要你的命。”
纪伯阳的笑僵在了嘴角。
“三年前,济阴蕲州交战前夕,有人将布防图泄露出去,以致济阴溃败。齐人进入主城后,连同周围十县共有三万余人被屠,伤者无数。济阴长官十数人已自尽,可他们其中家眷曾目击战败前三日,纪家大公子纪伯阳曾以捐饷为由宴请诸位官员,将人灌醉之后盗取布防图。”小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最好的证明就是,宴请用酒是齐地所酿造之酒,名唤‘散撩丁’。”
纪伯阳手臂微颤,脸色发青。
“‘散撩丁’这种酒虽有名,却没有多少人尝过。因为它是齐宫贡酒,除却宫廷与少数高官,极少人知晓它的味道。”小芙慢慢地说,“这种酒略甜,散入泉中与泉水混在一起,便不容易尝出它的甘甜。”
小童觉得事情不妙,正准备偷偷离开去叫人,然而一支羽箭倏然掠来,擦着他的耳垂之后没入身后的泥土中。
小芙放下了弓,继续说:“散撩丁…五年前齐地丰收,散撩丁多酿了两千坛。为了奖励你,除却金银珠宝,是不是将这两千坛都赐你了?”小芙说到这里摇头叹息,“可惜你太过谨慎,不敢直接拿出来。你也怕济阴官员的那些女眷知道这是哪里来的酒,只能打吞了牙齿往肚子里头咽。你家本是做些小本生意,因叛国获取巨资,纪老爷知道后,又怒又怕,竟打断了你一双腿…或者说,他打断你的腿之后,你们一家人就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些不义之财了吧?”
纪伯阳毫无知觉的腿竟然在颤。
“峄城穷,穷得叮当响,这里的人没有见识,可是三面环山,又有数座泉眼。”小芙继续说,“如果将酒倒进泉中,这里的人很难同它和散撩丁联想起来——哦,或许他们连散撩丁是什么都没听说过,对吧?你算计得不错,可惜没想到,峄城这穷山恶水,一旦出了稀奇事儿会传得更远。头一年你命人将酒倾倒入青檀泉中,是很害怕的吧?”
纪伯阳死死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虽然害怕,但是你不想再躲躲藏藏了…连搬家都趁夜,这么多坛酒怎么处置呢,除了倒没办法。”小芙又道,“官府养的猎犬十分厉害,哪怕是一滴酒倾倒在路边,它们也能顺着味儿找上你。所以你干脆倒进泉中,让大家都知道,却又不容易尝出这酒里的甜味儿。”
“第一年,虽然大家都说青檀泉出酒,但是没有人会想到这是人倒进去的,反而出现了出各种传闻。你本来提心吊胆,不仅搬进山院,还命你豢养的那群家丁炒海鲜香料用以掩盖气味。可被你蒙骗的人越来越多,便不在意了。索性次年同一时日继续这样做。”
“连续两年都是同样的时间,大家更确信这座青檀泉本身便是如此。”小芙顿了顿,又道,“可你为何今年提前了呢?你又是如何知道帝京中会在今年派人来呢?”
纪伯阳没有回答,却问了她另外一个问题:
“你究竟是谁?又为何会知晓这个秘密?”
小芙看着他,右手从背后箭筒又抽出一支羽箭。
这一次,她瞄准了纪伯阳。
“你没看到我的卖身契吧?不知道我的名字吗?那你可要好好记住了。”她肩头后移,将弓弦拉到极致,随后松开了手。
羽箭呼啸而来,伴随着她的声音。
“萧扶光。”
第73章
溃甲收官(十一)
今国姓为萧,极为少见。
她曾说自己生在兰陵…
纪伯阳大惊——难道是足不出户的那位?!
与此同时羽箭袭来,他慌忙间拂动轮椅扶手,瞬间便离开了一丈之外。
萧扶光瞬间便乐了,又道:“虽是奇技淫巧之物,可你是否知道,十八般武艺弓为首?”
她说着,伸臂张弓,再起一箭。
“你对我说过的话难道都是假的?”纪伯阳大声问,“不过是哄骗我的计谋?”
事到如今,他仍是对她抱有那么一丝期待。
“你们男人说的话我不会当真,同样,我也不会对你们男人说真话。”萧扶光摇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被小姑娘骗呢?”
纪伯阳看着她,满目皆是心碎绝望。
“你同我讲过李陵,‘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予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而你呢?纪伯阳,你身负三万人的血,你可有做过哪怕一日的噩梦?”她再次张弓,“我萧扶光今日必擒你命。”
羽箭再一次划破夜空。
纪伯阳听到呼啸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他看到山崖,却想起了自己养的那几只鬣狗。那些鬣狗每一箭都穿破了头,他觉得这样的箭应当只存在于典故之中。
直到他感觉自己后颈一凉。
嗓子眼儿瞬间凉了一下,还带着风的气息。
他想要呼吸,却发觉有越来越多的咸咸热热的液体在喉头进出一样。
纪伯阳低头一看,一支羽箭已经从身后穿破过了他的喉咙。
他失了控,轮椅连同整个人一起摔进了山崖。
小童哭着大喊一声,跟着跳了下去。
萧扶光收起了弓箭,使劲儿地伸着头去看,生怕纪伯阳没有摔死。
山崖数十丈深,跌落下去难以活命。
她放下了心。
可是…
上树容易下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