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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然不适合思考。
更适合想象正装肃然的侦探和十三种鸡叫。
这辈子能看到原始画面,死而无憾死而后已死也瞑目了。
迎面一阵风吹来,若有似无的冷冽檀木香和着气流袭上鼻端。
刚才特意让司机绕了那么多圈,有可能也是为了让她好好睡觉,毕竟她早上差点没爬起来。
还问她“冷吗”,那阵势好像只要她一点头,马上就会脱外套给她。
林太太说得没错,侦探的确心细又温柔。
星琪含着清甜的草叶糖,三下两下跳到侦探面前,学着侦探双手插进上衣口袋,然后倒退着走路,目不转睛地望着侦探。
两颊和耳朵被风吹得有点红,仔细看,也不像刚才透着生人勿近的淡漠,接近沉着和从容,好像是在春暖花开的公园里踏青,而不是奔赴命案现场。
命案——
脑海刚滑过关键词,眉头还没皱起来,侦探便往她手里递了颗牛轧糖,“具体情况到现场才知道,怕就待在外面,解剖验尸用不到你。”
“什么?”星琪没转过弯。
“好好走路。”
星琪踮起脚尖向后转,和侦探并肩前行。
“受害人胡兴军,男,22岁。祖籍怀城怀安镇孟坪村。四年前去海城务工,两年没有回过老家。前天晚上六点到家,昨天下午六点暴毙,死因尚且不明。昨天早上六点受害人的关系人联系了我。”
侦探照本宣科介绍了此次委托。
“受害人的关系人?”
“口头说法的女朋友。”
“哦……”
“尸体停放在镇上的殡仪馆,喏,就在那儿。”侦探指向前方蜿蜒山路间的几幢建筑顶部,“白色的,关系人——我们的委托人也在。”
侦探这次跟以往不太一样,星琪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她脑容量有限,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从助手手中掏出转了半天快转成糖浆的牛轧糖,剥开糖纸填嘴里,侦探问:“怕了么?”
星琪嚼着牛轧糖,快速摇头,“不怕。”
“我挺怕的。”侦探坦然地说。
“别怕……我……保护你……”星琪把糖果咬碎推到一边,含含糊糊地表勇气。
“话别说太早。”侦探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眼睛在大风环境会自发分泌液体,侦探的浓密长睫毛阻挡了风势,此时显得格外湿润。
星琪囫囵吞下糖果,意识到即使想过好几遍侦探讲解鸡语言的场景,想离近嗅那股玉兰香提神醒脑的火魔并没有被消灭,只是潜伏起来,悄无声息地长成庞然大物,不合时宜地从天而降。
就是现在。
星琪跳到她跟前,伸长脖子——
“吧唧!”
哦等等,位置错了,落到了眼下而不是耳朵后。
一定是冲锋衣的帽子碍了事。
星琪扯掉宽边帽,没等再次凑上去就被侦探揪住了兔尾巴。
“干嘛?”
粗声粗气的侦探,盛着水光的眼神很温和,鼻尖红红的,呼气带着凉意。
星琪定定神,照现在的状态实话实说:“头晕。”
晕得不太对劲儿,风渗入发丝,刀片儿似的割着头皮,因此又有血一样的湿润感。
星琪艰难地抬起手,还没摸到头,帽子先让侦探戴回去了。
随即凉冰冰的手覆上额头,激得她神清气爽。
“温度还正常,你冷么?”
侦探很关心她冷不冷,星琪心想。
“其实有点儿热。”她说,“很热。”
风很大,贴着露在外面的皮肤刮过来擦过去,但不冷,尤其是穿着侦探给她裹的这件起码二十斤的冲锋衣。
爬了那么一大段山路,早就热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侦探没好气地拍她,“去那边等着,我让王叔开后车来。”
脱了冲锋衣,用湿巾擦掉汗水,星琪如获新生。然而抬头迎上侦探明暗不定的眼睛,不自觉膝盖一软。
她干脆滑下座椅,握着侦探的手腕摇了又摇,“对不起。”
“道什么歉?”侦探挑起一侧眉。
“嗅错地方了。”星琪露齿笑。
“热你为什么不早说,傻的。”侦探佯装踹她,结果还是伸手拉了她一把,“坐好,快到了。”
怀安镇是个与世无争的小地方,深居群山,房屋造型相当古朴,透着与世隔绝的安宁。
殡仪馆是镇上唯一白色屋顶的建筑,两层高,深入门洞的大门两侧一边挂着十字,一面挂着菩萨像,门上贴着威武凶恶的哼哈二将,孤零零地杵在镇后方。
周围两百米没有别的建筑,两百米外有一幢破旧的速9旅社。
车就停在旅社门口。
路上,侦探说委托人和受害人都在镇上的殡仪馆。
星琪挺纳闷为什么提起委托人,侦探的语气就变得古古怪怪,还坦诚她害怕。
下了车,望着殡仪馆门前站的三道人影,星琪呆若木鸡,侦探推推她,“你说过的哦,会保护我的。”
星琪心神一荡漾,举高右手,对着蓝色记忆手环按下录音按钮,清清嗓子小声地说:“我很喜欢侦探,也很想保护侦探,真的。”
然后她缩回手,关掉按钮,一溜烟钻回车上,隔着车窗道:“但对不起,我也怕。”
前面卯足劲斗鸡一样冲上来的依次是一米八版哈小二、一米六版哈小二、以及原版哈小二。
“师父!”
第60章 黄粱一梦(2)
三个不同型号的哈小二目不斜视经过侦探, 远处群山突然披上深色斗篷, 昭示着末日将临。
“咚咚咚!”
“师父!”
一个哈小二能让工作室鸡飞兔跳。
三个呢?
隔窗遥望侦探迈着轻快步伐头也不回走进殡仪馆, 星琪很绝望。
大难临头各自飞,是她丢开侦探先一步逃跑, 现在被侦探反撂下纯属自作孽不可活,
“二小姐最近很乖哩。”
前面司机王叔打开隔板小窗, 语调不无欣慰。
星琪瞪圆眼睛看着后视镜里笑眯眯的王叔。
你把这个叫做乖?
车子难道没有因为被三个哈小二合力夹击而左右摇晃吗?
“二小姐很有力气的呀。”
是啊, 九牛二虎吃奶的力气。
“老王开门!”
哈小二之夏以年打不开车门,在哈小二之一米八的托举下爬上车前盖,咣咣砸起车前窗。
“二小姐上次回去以后整天师父长师父短, 她很喜欢你。”王叔回过身问星琪,“要开门吗?”
我不需要她的喜欢。星琪惊惧不已地缩进冲锋衣,假装满头大汗是被热的。
我也不是她师父。
“开门我会被吃了吧!”
星琪发誓, 据说是防弹玻璃的后车窗被哈小二之一米八砸出了一道裂纹,上方车顶明显有下降的趋势。
王叔哈哈大笑, 一巴掌拍下安全锁按钮。
星琪吞了口唾液, 推开左侧车门。
“年年,师父下车了!”哈小二之一米六在后方喊。
“师父!”
听到哈小二的声音从上方落下来,星琪想也不想张开手臂, 稳稳接住她。
车底盘高, 车顶更高。且不论哈小二之夏以年怎么爬上去的,十四岁的小姑娘细胳膊细腿儿,踩着恨天高,姿势一点儿着落都没有, 直直落在水泥地上,八成得崴脚。
“师父你真好。”夏以年在星琪脸上脖子上啃了几下,自己滑溜下去,拉着哈小二之一米六的手向星琪介绍,“这是我的好姐妹悠悠。”
哈小二之一米八甩开一米三四的长腿奔过来,两臂一抻,竟然把三个人圈在怀里,操着北方战斗民族的口音喊:“狮虎虎好!我是年年的好姐妹Catty!”
星琪恍惚觉得名字耳熟的Catty是混血,假睫毛足有五厘米长,黑丝袜网眼可比渔网,人高马大,但星琪怀疑她年龄也不大,可能没到国内法定成年的岁数。
悠悠一米六,顶着五彩斑斓的开屏孔雀头,两条腿光秃秃的,风一吹直哆嗦。
夏以年今天倒没光腿,穿纯黄连裤袜,严格来说,还是三人中相对清口的那个,脸上没涂那么多白色粉末,头发是暗沉的红色。
侦探说委托人是受害人亦即胡兴军的口头女朋友,星琪看看悠悠,再看看Catty,问:“你们谁是胡兴军的女朋友?”
“我!”排排站的三个哈小二统一举手,异口同声,接着相视一笑,又是同时开口,“我们都是。”
星琪实实在在体会了一把吓尿了。
*
“您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把三个哈小二哄进房间传资料,星琪含泪控诉。
“我问过你的,”侦探一副“你碰什么瓷”的表情,“你自己说不怕。”
“我是说哈小二她们,您早告诉我我还有点心理准备。”星琪闭着眼极尽所能地想象殡仪馆的那个那个,再拿三姐妹作对比,“讲真,三姐妹比那个那个可怕,吓得我连滚带爬。”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