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徐复祯吓了一跳。
她从前是怎么忍住两年不出宫的?她只有两天没见到霍巡,已经觉得光阴漫长。
自中秋那夜别过,她心里就对他生出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情愫。
这于她而言是很莫名其妙的,因为严格意义上他只算她的一个爱慕者,她该享受他的仰望与追逐,而这情愫是不利于她保持高位者的姿态的。
然而这情愫又有一种理所当然的自洽,仿佛早就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当她注意到其存在的时候,那已经是一棵亭亭茂茂的小树了。
徐复祯习惯了醒来以后被施加的一切不属于她的东西:她的府邸、她的财富、她的身份地位。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像是命运弥补她的馈赠,受宠若惊之余可以欢喜地接受。
可是如果她的心也根植了一些自己无法掌控的情感,这只会令她慌乱。她可以接受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喜欢她,但是不能接受自己无缘无故地喜欢一个人。
尤其是他非常可恶,为数不多的互动里,他不把自己的心意宣之于口,可总是引诱着她来戳那层窗户纸。
徐复祯想:她为什么要惯着他呢?
她让锦英马上收拾东西,她下午就要进宫。
太后收到消息的时候,正跟文康公主在坤宁宫喝茶。
听说徐复祯已经进了宫,并且马上要过来拜见她时,太后大喜过望,又转头看了一眼文康公主,柳眉立刻攒了起来:“快,你去偏殿里避一避。”
文康公主怫然作色:“宫里是我的家!我凭什么避她?”话虽如此,她气焰还是渐渐弱了下来,绷着脸避去了偏殿。
宫人这才把徐复祯宣了进来。
徐复祯没有穿她的女官宫装,穿着一件藕荷色夹衫,月白色缎裙,腰间系着的赤金色绦带像点睛的一笔,让那一身的素雅显得明媚了起来。
她脸上并没有什么病容,反而比之前更圆润了些,只是一双清透的大眼睛里盛着几分茫然的怯意。
太后感觉她有点不一样了,但是没有细想,开始朝她大吐苦水:
徐复祯不在的这个月,她下发的诏令,十之六七都被搪塞了回去。成王是窃国逆贼,而彭相则是老奸巨猾,他们下面的人更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太后口中连珠带炮,上至成王彭相,下至不知名的小吏,全被她批判得体无完肤。
徐复祯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
这是……太后吗?怎么一点威仪都没有。当着她的面把说得出名字的大臣都骂了一遍,真是一点都不见外啊。
太后发泄了一通,心情舒畅了许多,却见徐复祯沉默着不作反应,便唤了两声她的名字。
徐复祯回过神来,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起锦英临行前的嘱咐,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她失忆了——锦英说这样会影响她的威望。
徐复祯只好虚无地安慰了两
句:“娘娘别生气。他们,他们只是并不懂得娘娘的苦心……”
太后少见徐复祯这样的寡言讷语。她把这归结于大病初愈后的迟滞,便也不多计较;
她伸手按着太阳穴,想起了还在偏殿里的文康公主。徐复祯回来了,那就得把文康送出宫去。免得两个人又碰上,她夹在中间为难。
太后于是对徐复祯笑了笑,道:“那些人刁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刚回来,先回去歇着吧。珉郎在弘德殿读书。等他下了学,你再去看看他,这孩子想你想得紧。”
徐复祯如释重负地谢过太后。
从坤宁宫出来,走在宫道上,徐复祯才反应过来太后口中的“珉郎”是小皇帝。
皇帝在她脑海中的浅淡印象是个六岁的小男孩。可是小皇帝为什么会想她呢?徐复祯不知道。
她跟秦家那些年纪小的表弟都不亲厚,她知道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很讨人嫌。所以当水岚问她要不要去弘德殿听少师讲书时,徐复祯直接拒绝了。
她回到自己住的昭仁殿里。
昭仁殿分内外两殿,外殿是她读书办公之处,内殿是她休息起居之处。
内殿大而阔,地面铺着锃亮的金砖,幔帐是南海进贡的羽绡纱,贴墙立着十二座琉璃烛台,几榻屏架上都透着冰冷的华贵,没有一丝人气。
徐复祯不喜欢这里。她觉得那华丽都是给外人看的,真正住在里面的人该多难受啊。
可她没来得及难受,太后已经命人送来了一堆奏折,要她看着批复。
徐复祯从没处理过这种事。她硬着头皮看了几折,发现也不是想象中的难。那些人名她都知道,他们之间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仔细思索便能慢慢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她几乎是凭着下意识的判断来处理那些事情。饶是如此,批过几折天色已经渐黑。
小皇帝下了学听说徐复祯回来的消息,欢喜地从外面跑进来,一把扑进了徐复祯怀里。
徐复祯吓了一跳,忙把他推开了。
小皇帝眨巴着湿润的大眼睛,委屈渐渐浮在了脸上。
“女史……”小皇帝嗫嚅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徐复祯愣住了。这是皇帝吗?怎么跟小姑娘似的。秦懋如六岁的时候,也没这么粘人了。
她抬眼去看小皇帝身后的内侍:“就没人教教皇上仪礼?都这么大了,还这么……”
虽然还是个孩子,可毕竟是天子的身份,还扑进女官的怀抱里,实在是不像话。
可喜尴尬地陪笑:“徐尚宫,您兼着皇上的教习女史,这该是由您来教的。”
徐复祯一愣,又去看小皇帝委屈的脸。
太后不像太后,皇上也不像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