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复祯从没处理过这种事。她硬着头皮看了几折,发现也不是想象中的难。那些人名她都知道,他们之间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仔细思索便能慢慢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她几乎是凭着下意识的判断来处理那些事情。饶是如此,批过几折天色已经渐黑。
小皇帝下了学听说徐复祯回来的消息,欢喜地从外面跑进来,一把扑进了徐复祯怀里。
徐复祯吓了一跳,忙把他推开了。
小皇帝眨巴着湿润的大眼睛,委屈渐渐浮在了脸上。
“女史……”小皇帝嗫嚅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徐复祯愣住了。这是皇帝吗?怎么跟小姑娘似的。秦懋如六岁的时候,也没这么粘人了。
她抬眼去看小皇帝身后的内侍:“就没人教教皇上仪礼?都这么大了,还这么……”
虽然还是个孩子,可毕竟是天子的身份,还扑进女官的怀抱里,实在是不像话。
可喜尴尬地陪笑:“徐尚宫,您兼着皇上的教习女史,这该是由您来教的。”
徐复祯一愣,又去看小皇帝委屈的脸。
太后不像太后,皇上也不像皇上。
难怪还能封她当尚宫。
“皇上今天都学了什么?”徐复祯没话找话。
“学到‘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了。”
徐复祯心想:怎么学得这样慢,她六岁的时候都开始读《论语》了。
“女史,少师夸我聪明,学东西快呢!”小皇帝又高兴地说道。
徐复祯欲言又止,师者严正肃慎,这个少师怎么看起来不太靠谱呢?
她摆了摆手:“皇上快去温书吧。”
送走小皇帝,徐复祯重新埋头去看奏折,可是越看越委屈:自己连一府中馈都没主持过,就要来管朝政大事,能搞得明白吗?
她索性将那奏章一扔,开始翻桌案上的书牍文册。
那些纸页上写着密密麻麻的笔记,不容错识地是她的字迹。高高累起来的书册囊括各衙各司、各路各州的文书,甚至还有平贞年间的案卷。
透过里面的笔记,徐复祯仿佛可以勾勒出一个宵衣旰食的自己,她是怎样手不释卷地伏案苦读,是如何熬过深夜去琢磨政史时局,是如何地殚精竭虑才在宫里站稳了脚跟。
她那样柔顺安稳的性格,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抱着那样破釜沉舟的心态,在一堆官僚中争抢出一片天地来啊!
徐复祯第一次对另一个自己有了实感。
那个她肯定比自己聪慧勇敢,可是,她去哪里了呢?
徐复祯茫茫然地看着书案。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躺在金丝楠木大床上辗转难眠。
不靠谱的太后,不靠谱的皇上。她留在宫里替太后主事,可是,政斗从来都是很残酷的事,她能应付得过来吗?
徐复祯心头的彷徨里裹着前路未卜的恐惧。在这冰冷而寂暗的宫殿中,她一时不知该向谁诉说,只好躲在被子里偷偷抹眼泪。
翌日卯初时分,她本该随着太后一起去上早朝。谁知太后一个照面,竟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眼睛怎么肿得这么厉害?”
徐复祯低着头道:“有点想家了。”
想家?太后面色古怪地看着她。
徐复祯进宫两年多,连年节都不曾出过一次宫,更是没有掉过一次眼泪。如今才回宫一晚上,就想家想得把眼睛都哭肿了,她怎么那么不信呢?
太后当机立断:“你病后首次露面,这个样子给人看到,那些刁官恶吏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你。今日早朝你就先别去了。”
徐复祯如蒙大赦地谢过太后。她昨夜失眠,如今还困得很呢,正好回昭仁殿好好地睡一觉。
醒过来的时候早朝已经结束了。
她走到外殿的书案上一看,那上面堆的奏折又高了几寸。
徐复祯看了一会儿奏章,上面写的全是税赋变革的事,她对此根本没有头绪,于是心烦意乱地丢在一边。
水岚取来冰帕子给她敷眼睛,徐复祯干脆借机给自己放了一个早上的假。
午后一过,可喜过来请徐复祯带小皇帝去弘德殿听少师讲书。
徐复祯一想,听人讲书总好过批那些奏折。再说了,她也想看看这位夸小皇帝聪明的少师是何方神圣。
她领着小皇帝到了弘德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