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大妖陡然仰头,发丝从肩角泻至后背,唇齿间冷不丁逸出低低一声。
濯雪面红耳赤,这声音是轻,但她的耳根更是不堪一击。
短促一声,直直落在她心尖上,她越是赧然,则胧明的五感越难承载。
只顷刻,她的灵脉间沾满胧明的气息,连神魂都忍不住颤栗,并非怕,而是欣愉。
原来不论是她将灵力施给胧明,还是胧明施灵力予她,那深深的念想都会被牵出心谷。
循环往复,数次来回。
单凭一双手已数不尽,十数不止,许有数十。
而因为要意守丹田,回回俱不能到底,恋念越积越盛,躯壳已成将倾的亭台。
屏障外的铃铛响个不停,曳绪水起伏不定,偏偏艳阳当空,无风无雨。
已至巅顶,濯雪陡然泪下,抽抽噎噎。
嗓子已能出声,她尚未意识到,恍恍惚惚道:胧明。
想再多一些,又想说莫再继续。
回回俱是水到而渠未成,一下便被遏止,心下渴盼已堆得比山高。
再说一句。胧明在她耳边道。
濯雪闷哼不言,连灵台妖丹长大了一圈也没发觉,甚至不知道胧明的外伤是何时痊愈的。
胧明身上血污还在,遍体伤痕却已痊愈,新长的皮肉白生生的,看起来实在好啃。
隐隐约约瞧见一处好皮,狐狸忍不住露牙,咬上胧明脖颈。
只此一下,她连发丝都轻悠悠地抖搐。
循环往复,直至灵台满溢。胧明道。
修了整整七日,七日里物我两忘,什么天地三界,全被抛至脑后。
濯雪抵着胧明的肩窝合眼,失了神便睡过去了,她眼梢红晕未散,面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雾障仍在,里边的声响传不出去,却能听到檐下玉铃摇晃。
胧明拥紧濯雪,坐了良久才回神,不紧不慢地施出术法,以涤净二妖身上的黏腻。
七日恍如隔世,众仙神辛苦觅来补天石,像缝织天衣那般,将瑶京缝回了原样。
瑶京上方的曜煜瑞光,已通通化为泡影,从此瑶京不再终日辉光万丈。
瑶京有了黄昏,亦会有夜色苍茫之时。
而那些受困于云端的陨仙精魄,全被仙神们送到了迂回地,以祈安息。
就在万丈尘土下,兰蕙化作龟身,带着众仙游入黄泉府,一眼便见到那坐在忘川边上刻灵牌的阎女。
阎女身边木牌堆叠如山,她仍是那不修边幅的姿态,长发曳至脚边,有一半垂进忘川,随着水波漂荡。
她低头镌刻逝者名姓,吹开木屑道:久违了诸位,当下腾不出手接待,有事直说即可。
众仙已到岸上,兰蕙摇身变作人身,拾起一块雕好的灵牌细看。
其上不光刻了名姓,还有忌日生辰,一看便知是刻给凡人的,且还是死在百年前的凡人。
兰蕙明了,阎王是在给百年前死在疫疾中的凡人镌此灵牌,听闻若得阎王亲自相送,来世将顺遂如意。
只是这里边的许多名字,许已转过生,有的多半连三生都过完了。
但阎女还是锲而不舍地埋头雕刻,她铸此灵牌,一半是为了泯去心中的愧疚。
阎王有心。兰蕙放下木牌。
阎女循声望去,眸光平静无波,摇头道:我无心,百年前疫虫祸乱人间,我曾呈禀天律司,那时未得答复,以为凡间灾祸不足挂齿,便也不再留心,只当天意使然。
天律司亦是阗极的爪牙。兰蕙道。
命簿无端端起火,我当是妖鬼作乱,就连阗极亲自誊抄命簿,也并未起疑。阎女冷冷一笑,状似自嘲,直到后来权力屡遭阗极砍削,我才有所察觉,可惜为时已晚。
如今少了阗极,你定能顺心许多。兰蕙温声。
阎女摇头,掌心从一列灵牌上抚过,我之顺心,与这些凡人的命数相比,孰轻孰重?
事已至此,还请阎王多向前看。兰蕙望向阎王司,有一事,还想请阎王帮忙。
阎女放下刻刀,但说无妨。
众仙相视一眼,最终还是由兰蕙道出。
兰蕙道:天石崩坍,不少凡人无辜丧命,我想请阎王将那些亡魂送回人间,我与众仙会替他们塑好躯壳。
阎女愣住,既已死去,如何还能将他们送回故地?得有成千上万的生者目睹灾祸,而又有成千上万的魂灵,已到过黄泉府,除非将他们的记忆尽数抹去,否则人间定将大乱。
我知。兰蕙颔首,那便抹去凡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