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洇入其中,它并未干涸,而是逐毫逐厘地蔓延开来。
不过多时,页纸上的每一个边角都沾上水色,就在水色下,凌乱的笔画遽然而现,一如濯雪初见。
那毫无章法的笔画,爬虫般归回原位,拼凑成一个个端正大方的字。
正巧,观者也能逐行逐句地阅览。
字句一如从前。
「曙云,朝玉宫,天衢乙亥年,荷月十六,辰时三刻诞,凡胎肉/体,取名万俟珏光。」
并未撕错,这的确是珏光的命簿。
再次看到前世的生辰过往,濯雪依旧觉得欷歔,不过与前些时候不同,她此番再观命簿,心尖上已不见半点怅惘悲恸,只余下零星难以言说的不舍。
前世的林林总总偶尔会涌上心头,时而钻进梦乡,由不得她忘却。
濯雪眨巴眼,看胧明目光定定的,忍不住伸手去遮。
不怕胧明惦念她的前世,只怕胧明字字上心,看得倒背如流。
所作所为都在纸上,她与不着寸缕有何差别。
她这还是主动敞开衣衫,大摇大摆地给胧明看,简直是开门迎虎。
胧明抵着濯雪的腕子,轻飘飘挪开她的手,继续往下细看,当真是逐字逐句,神态认真。
怎的,看这么仔细,背下来我还能奖励你不成?濯雪赧颜。
胧明翻了一页,从头看到尾,划动的指腹忽地顿住。
濯雪凑过去看。
胧明道:我是在这时与你相识的。
濯雪砸吧嘴,只记得你被关在笼中,嚎得天都要塌了,还以为捡了只能说会道的,没想到进了宫,还端起架子了。
胧明尴尬起来,她便也不羞赧了。
胧明默了,那时她身负重伤,舍去一张嘴,再无半点威慑力。
濯雪乐了,轻抖手中纸页:喏,你将这页纸带上,我
她话未说完,胸腔下一颗心不知为何重达千斤,撞得她险些窒息,脸色跟着煞白,几乎要成死灰之色。
太过突然,似是无端端压了一物,只是不知这突如其来的一份力源于何处。
是因为手中命簿?
可它此前也曾显露过字形,只是一次在天,一次在地。
胧明拿走她手里的纸页,霎时也变了面色,急问:哪里不舒服?
有一利必有一弊,一夕突破境界,尚不知有何害处。
濯雪眉头紧锁,不言不语地捂紧心口,那千斤石每撞一下,她便恍惚一下。
我看看。胧明伸手,食指往濯雪眉心处抵,灵力长驱直入。
灵脉通畅,灵台也一如平常,未见有异。
濯雪同样不明所以,只觉得无形中,有什么东西坠到了她心口上,指引她,亦在催促她。
她气喘吁吁地起身,使力时不由得紧咬牙关,冷不丁尝到一丝血腥味。
山中还是山外,何物,何处?
胧明合上木匣,将之推回榻下,三思下冷冷道:你留在此地,莫再走动了。
濯雪摇头,心尖上的怪异感越来越浓,她忽然听见鸟叫,忙不迭张望四处。
洞府中虽然绿意丛生,放眼望去全是杂草藤蔓,但莫说鸟了,就连虫蚁也不见一只。
胧明心觉不好,同她商量:我已有主意,你在这等我片刻?
不问胧明有什么主意,濯雪心绪全乱,唇齿间冒出一声:鸟。
什么鸟?胧明并未听闻,环顾四周也未看到半片鸟羽。
鸟啼忽远忽近,一时清晰在耳,一时又好像在山谷之外。
濯雪似也跟着时进时退,霎时间头晕目眩,她不捂心口了,改而遮起一只耳,急切地问:可有听见鸟叫?
不曾,哪里有鸟叫。胧明手腕一旋,灵力凝成长剑。
剑芒如织,飞闪时如天星坠落。
银光过处杂草藤蔓全成细屑,绿幽幽的齑粉扬天而散,未露出半抹鸟影。
濯雪直勾勾盯起顶上那狭长的洞口,忽觉毛骨悚然,晕得差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看到什么了?胧明跟着望过去。
濯雪的神志被这一声疑问牵了回来,当即躬身欲吐,不等胧明揽她,便主动拥过去,颤巍巍道:胧明,快些带我出去。
她惯常想一出是一出,却并非那不知轻重的性子,心知此程不可儿戏,她本该坐视不理才是,但鸟叫越来越急,她心绪全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