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半城的指尖在账册边缘停了停,烛火在他眼下投出一道阴影。这是第三本从协同庆钱庄暗格里翻出的旧账,纸页泛着陈腐的霉味,墨迹被岁月浸得发乌,唯有夹在第七与第八页之间的那片暗红,像一粒淬了毒的朱砂,在昏暗中刺得人眼疼。
他抬手掀开那页纸时,指腹触到一片微硬的凸起。不是墨迹洇开的软濡,而是某种半干涸的凝固物,带着若有似无的腥气——是血。更骇人的是,血渍中央印着半个模糊的指印,纹路在纸页上洇成浅红的蛛网,像谁临死前,用带血的手指仓促按在这里。
“这账册是光绪三年的。”旁边的老账房周先生推了推老花镜,声音发颤,“那年协同庆差点倒闭,账房先生换了三个,最后是谭掌柜亲自坐镇才撑下来。”
苏半城没说话,只把账册凑到烛火前。血指印在灯光下显出奇异的形状,边缘有一道极细的撕裂痕,像是按下去时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他指尖划过那道裂痕,忽然停在账册左侧的装订线处——那里有个针孔大小的洞,洞眼边缘沾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黑灰。
“周先生,”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光绪三年冬天,是不是有个姓刘的账房先生失踪了?”
周先生愣了一下,半晌才点头:“是有这么个人,叫刘顺。听说卷了钱庄的银子跑了,谭掌柜当时发了狠,派人追了三个月,最后只在杀虎口外找到一只带血的靴子。”
苏半城的目光落回血指印上。那指印是右手食指,指节处有一道斜纹——常年握笔的人才会有的茧痕。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土地庙找到的那半张当票,当票背面用炭笔写着一个“刘”字,旁边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像个歪歪扭扭的“庆”字。
“去把光绪三年的人事册拿来。”他站起身,烛火被带起的风晃了晃,账册上的血指印在阴影里忽明忽暗,“还有,查一下刘顺的老家在哪里。”
周先生刚要应声,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伙计小李撞开房门,脸色惨白:“苏先生,不好了!聚源当铺的王掌柜刚才派人来说,他们地窖里……发现了一具白骨,手里还攥着半本账册!”
苏半城的心猛地一沉。他抓起桌上的账册,快步往外走,刚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那血指印——在烛火的最后一缕光里,他好像看见指印边缘的黑灰动了一下,仔细看去,却是账册里夹着的一片干枯的柳叶,被风吹得微微发颤。
聚源当铺离协同庆不过两条街,此刻当铺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巡街的捕头赵老三正叉着腰骂人,看见苏半城过来,立刻迎上来:“苏先生,你可来了!这白骨是刚才清理地窖时发现的,压在一堆旧当品下面,手里那本账册……你看看是不是眼熟?”
苏半城跟着他走进地窖。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角落里用白布盖着一堆东西,赵老三掀开白布,露出一具蜷缩的白骨,骨头缝隙里还沾着些破烂的深蓝色绸缎——那是协同庆账房先生的制服颜色。白骨的右手死死攥着,指骨嵌在一本残破的账册里,账册的封面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但露出的内页纸张,和他刚才看过的那本一模一样。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掰开白骨的手指。指骨已经脆了,一碰就掉了一小块,账册随之展开——正是光绪三年那本账册的后半部。而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赫然印着半个血指印,与他在协同庆找到的那半个,严丝合缝。
“这账册缺了中间几页。”苏半城翻到中间,果然有几页被人硬生生撕掉,边缘留着参差不齐的毛边,“撕页的人手法很慌,你看这里,还带着半片没撕干净的纸角。”
赵老三凑过来一看,纸角上有个模糊的墨迹,像是个“盐”字。他脸色一变:“盐?难道和当年的私盐案有关?我听说光绪三年有批官盐在太原府被劫了,朝廷查了半年,最后不了了之。”
苏半城没接话,目光落在白骨的手腕处。那里有一圈极细的勒痕,骨头被磨得发亮,显然死前被人用绳子捆过很久。他忽然想起刘顺的档案里写着,此人左手腕有个月牙形的胎记——而这具白骨的左手腕上,赫然有一道月牙状的骨裂。
“周先生说刘顺卷款跑路,”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可一个要跑路的人,为什么要把账册藏在两个地方?”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穿着青色短打的汉子翻身下马,手里举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苏先生,土地庙那边挖出来这个!”
油布打开,里面是块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刻着“协同庆”三个字,字缝里塞满了黑灰——和账册上的黑灰一模一样。木牌背面刻着个日期:光绪三年腊月廿三。
苏半城的指尖划过那个日期,忽然想起什么。他快步回到协同庆,直奔谭掌柜当年的书房。书架最顶层有个积满灰尘的木箱,打开一看,里面是些旧账本,其中一本的封面上写着“腊月廿三 盘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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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开那本账,最后一页的角落里有一行小字,是用朱砂写的:“刘顺,盐引三百,库房第三排。”字迹潦草,像是写得很急,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墨痕,墨痕末端,赫然是半个血指印,与账册里的那半个,正好拼成一个完整的印记。
“原来他不是卷款跑路。”苏半城合上书,烛火在他眼中跳动,“他是发现了私盐的秘密,被人灭口了。”
这时,周先生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一张纸:“苏先生,查到了!刘顺的老家在晋祠附近,他有个女儿,叫刘月娘,现在还住在那边。”
苏半城抬头看向窗外,月光正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账册上的血指印上。那血印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光晕,像一只眼睛,静静地看着这间屋子。他忽然明白,这血指印不是留给别人的,是刘顺留给自己的线索——一个关于三百张盐引,关于协同庆,关于那场被掩盖了十年的血案的线索。
夜色渐深,太原城的更鼓声从远处传来,一下,又一下,敲在寂静的街巷里。苏半城把两本账册收好,揣上那块木牌,转身往外走。他知道,明天天亮之前,必须找到刘月娘。因为那被撕掉的几页账册,很可能就藏在某个只有她知道的地方。
而此刻,协同庆后院的阴影里,一个黑衣人正盯着苏半城的背影,手里的短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他袖口露出半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个“谭”字。
账册里的血指印,像一个无声的号角,吹响了这场风波的序幕。而苏半城知道,这仅仅是开始。那三百张盐引背后,藏着的是足以撼动半座太原城的秘密,而他,已经被卷入了这场漩涡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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