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半,料峭的春寒尚未完全褪去,三月的晨风裹挟着清冽的湿意,吹拂着临江城刚刚苏醒的街道。江春生骑着那辆“老永久”,车把上挂着黑提包,顺着内环北路一路西行。他脸颊微凉,但胸腔里却涌动着一股蓬勃的暖流,驱散了寒意。整个人神采奕奕,目光如洗过般清亮有神,挺拔的身姿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昂扬劲头。
二十余分钟后,他轻车熟路地拐进工程队院子。车棚里稀稀拉拉停着三辆自行车。江春生熟练地将“老永久”放进一个空位,落锁,动作干脆利落。刚直起身,习惯性地拍打掉裤腿上可能沾染的灰尘,一抬眼,便瞧见副队长老金那熟悉的身影。
老金正背着一只手,像尊门神似的矗立在他自己那间办公室门口。灰蓝色的工作服洗得有些发白。他指间夹着香烟,袅袅青烟在微凉的空气中盘旋上升。他那张饱经风霜脸上,眉头习惯性地蹙着,仿佛在思索着什么问题。看到江春生停好车,老金立刻将烟头随手丢在脚边踩在脚下。他朝着江春生用力招了招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小江!过来一下!”
江春生心知必有要事,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脸上带着恭敬:“金队长,您早!这么早就等着了,有要紧事?”
老金没立刻应声,转身率先走进办公室,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和旧纸张的味道。老金走到桌边,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回身看着跟进来的江春生,目光锐利如鹰,开门见山,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昨晚我跟钱队长碰了个头,定下来了。”他那粗糙得如同砂纸般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摊在桌面的一张大蓝图之上。指尖精准地落在弯弯曲曲的线条所代表的207国道临江段东线,从酒厂开始,一直延伸到与松江市接壤的那条三公里路段。“下个月中旬,最迟不超过二十号,这段路,要正式动土开干!”
这消息如同一剂强心针,瞬间注入江春生的神经。207国道东线改造加宽升级工程,省交通厅挂了号的重点项目,是工程队今年的硬仗!看来指挥部的前期征拆工作进展的还比较顺利,自己的父亲江永健虽然兼任着指挥部的副总指挥,但基本上都不再家里议论工作上的事。动土!这意味着沉寂的图纸即将化为轰鸣的机械和沸腾的人潮,意味着大量的人力、物力将在这三公里的战线上集结,而且还是一边确保城市交通的正常通行,一边施工的矛盾碰撞,更意味着开工前各项艰巨的前期准备和协调工作,从此刻起,正式进入倒计时!
老金的手指没有离开蓝图,顺着纵向断面图的等高线缓缓划动,眉头拧得更紧了,仿佛在掂量着图纸背后沉甸甸的现实重量:“按设计图纸上的要求,全路段加宽部分的路基,一律采用30公分厚10%石灰土!”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敲进木头,“还有两段需要整体抬高的路段,整幅路面都是采用石灰土加高!”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指关节在图纸上敲了敲,“10%的灰土,就是水泥路面的‘筋骨’!用量很大!钱队长的意见,要我们三天内落实好土场。所以我们必须马上去附近找到合适的土源!把土场定下来!位置要方便,土质要达标,量要管够!最关键的还有运距!”老金抬眼,目光如炬地盯着江春生,“运距越近越好!”
说完,老金像是耗费了不少力气,这才拉开他身边那把旧椅子椅,坐了下去,并朝对面的空椅子努了努嘴,示意江春生也坐下。
江春生依意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神情专注,做好了接收任务的准备。老金掏出那包瘪了一半的“大前门”,熟练地磕出一支叼在嘴里,划燃一根火柴,橘黄色的火苗照亮了他深刻的皱纹。他深吸一口,让辛辣的烟雾在肺里打了个转,才缓缓吐出,浓重的烟雾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他抬眼看着坐在对面的江春生,目光炯炯,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和压力:“这三公里路,说是国道,实际上也是我们城市的一部分主干道!路两边挤满了商铺、民房、工厂,城镇化得透透的。就近无土可挖。土源,得往318国道以西,还有207国道以北那片找。
钱队长正式点将了,路基工程由我俩负责。这事儿,自然得我俩牵头去办。
一会我们就出发,先去城北。我们先沿着207国道两边那些村组,挨个摸排,重点是七星台乡靠207国道边的村组,如果他们乡没有合适的土场,我们就再往318国道那边的洪山乡去看看。这事关键在村里,得跟村里谈,能谈下来最好,谈不下来,就得去请乡里的负责人来协调 。” 老金的手指夹着烟,在空中点了点,“钱队长就给了我们三天,时间不等人,任务压死人啊!”
“明白了!”江春生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道,声音沉稳有力。他深知寻找土场是路基工程的基石,是整个项目的“粮草”。土质的粘性是否达标?可取土量是否足够支撑整个工期?交通运输条件是否便利?运输距离的长短直接关系到成本和效率?更别提征用土地的协调难度,每一桩每一件,都可能成为卡住项目脖子的关键环节。他的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机器,瞬间调取出城北区域的相关信息:国道东线…村组分布…可能的土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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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两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清晰的涟漪——胡顺平!于永斌!
“金队长,”江春生眼睛倏地一亮,思路豁然开朗,“城北那边,咱们队里不是有熟人吗?采购员胡顺平!他家我记得就在种子公司北面,207国道东边大概一公里左右的一个村里,具体村名一时想不起来了,但肯定属于七星台乡的地界!还有一个人,于永斌!他是凤台村的村长,跟胡顺平家是邻村!刘队长负责的襄松桥加宽项目,跟这于总就有合作,从他开的‘楚天科贸’采购了不少芦席、油毡、草袋还有木料呢!于总既然是凤台村的村长,应该对凤台村,以及整个七星台乡其它村的情况一定非常熟悉,我们可以去找他帮忙,一定会事半功倍。”
老金正要把烟灰往桌角那个缺了口的烟灰缸里弹,闻言动作猛地一顿,夹着烟的手指就那么僵在半空中。他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被一股浓烈的赞许之色迅速取代。“啪!”他猛地一拍自己结实的大腿,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嘿!瞧我这脑袋,怎么就没有想到他呢?”他脸上的皱纹仿佛都因这惊喜而舒展了几分,声音也拔高了,“于永斌!对!给老刘供材料的于老板!我在襄松桥上还见过他一次呢。一看就是能干人。他原来还是凤台村的村长?!哎呀呀,这可是条硬扎的‘地头蛇’啊!要是能请动他出面帮忙找土场,那可比咱俩像两只没头苍蝇似的在野地里乱撞,强十倍百倍!”
老金兴奋地“腾”一下站了起来,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来回踱了两步,激动得连烟灰簌簌掉在水泥地上都浑然不觉:“好小子!这脑瓜子转得比车轮子还快!对,就找他!先找于永斌!有他这块‘金字招牌’在村里镇着,土场这事就成功了一半!他熟悉政策红线,知道哪块地能动,哪块地金贵碰不得,跟下面组里上面乡里都说得上话!那咱俩直奔凤台村,就找他!”他果断地拍板定案,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语气带着点不屑,“至于胡顺平那小子,就先别问他了。他那张嘴,能把芝麻吹成西瓜,办事?哼,这家伙,办好一点事,就能被他来来去去的吹一个星期,生怕别人不知道。”
“行!我这就回办公室打电话联系于总!”江春生说着,立刻起身。
他转身,带着一股雷厉风行的劲头,快步走出了副队长那间充满烟味和凝重气氛的办公室。
江春生回到隔壁子的队长办公室。阳光透过玻璃窗斜射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几块光斑。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来,从提包里拿出通讯簿,开始拨于永斌办公室的电话。拨号盘转动时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在安静的早晨显得格外清晰。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一个年轻的女声传来:“喂,楚天科贸,您找哪位?”听声音好像是小孙。
“你好,我找于永斌于总,他来了吗?”江春生问道。
“于总来了,在楼下。请问您是……”
“我是他朋友,工程队的江春生,有急事找他,麻烦你去叫他一下。”
“好的,您稍等。”
话筒里很快传来女孩大声叫于总来接电话的声音,接着就传来钢制楼梯发出的“噔噔噔”的脚步声。很快,一个中气十足、带着明显惊喜的声音响起,正是于永斌:
“喂?江老弟?!哎呀呀,早上好早上好!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老哥我正念叨你呢!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又有啥好活儿照顾你老哥了?” 于永斌的热情隔着电话线都能感受到,显然对江春生的主动联系非常高兴。
江春生也笑了:“于总,你还真是能掐能算呢。是有正事想找你帮忙。我们队里207国道东线那三公里加宽段,下个月中旬就要动工了,需要用到石灰土做路基。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你老哥。你可是凤台村的村长,对七星台乡这一片也是熟门熟路,想请你帮忙看看,你们村或者附近村,有没有合适的土场,交通方便,土质好,量足够。”
“石灰土?路基用?”于永斌的声音立刻透出专业和重视,“这可是大事!关系到路的质量!老弟你找我就对了!”他语气笃定,带着几分自得,“我们村?嘿,还真有!而且不止一处!光是咱们凤台村和紧挨着的于台村交界那片,就有好几个大土台子!荒着好多年了,地势高,土层厚实得很!离207国道也就几百米,进出方便得很!特别是我们村北头靠近河滩那片岗子地,那土质,黄粘土带点砂性,我看就挺符合要求!以前也有人想拉去烧砖,后来没成。你们要多少?”
听到“好几个大土台子”、“土质合适”、“离国道近”这几个关键词,江春生心头一松,喜出望外:“太好了,于总!首期这三公里加宽,初步估计需要一万五千立方米左右!后续可能还要加。”
“一万五千方?也不算多嘛。那没问题!那几个土台子,随便挖一个都够!”于永斌拍着胸脯保证,“这样,老弟,你什么时候方便 ,提前给我说,我带你到实地看看!眼见为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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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太好了!于总,你上午有空吧,方便的话,我和我们金队长一会马上过来找你?”江春生试探道。
于永斌爽朗地笑道:“有空有空,你老弟要来,我没有空也得挖出空来等你。哈哈哈!我就在公司等你们。看完土场,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江春生缓缓地放下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来,找于永斌是对的,有了他的帮助,土场的事情,就是基本上落实了,这让他感到一阵轻松。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刚刚过了八点二十分。他心里琢磨着,等会儿就要和老金一起出门去城北,估计这一整天都得在外头奔波忙碌。
而此刻,昨晚朱文沁在楼道三楼窗口和他挥手告别的情景,那带着羞涩、满足与期待的眼神,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以江春生对朱文沁的了解,既然昨晚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了如此突破性的进展,以她的热情和执着,那么今天上午,她肯定会在空闲的时候给他打来电话的。而他出门在外,肯定是接不到她的电话了。
一想到这里,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实在不愿意让她的电话落空,更想在第一时间告诉她,工程马上就要开始了,而他可能会因为工作需要,坐在办公室里的时间相对会减少很多,她要来电话联系到自己,恐怕不再像以前那么方便了。
江春生决定,在出发之前,给朱文沁打一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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