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于世,生于间

第189章 分别(1 / 1)

顶三寒假期间,致远坐在李浮生书房的老榆木桌前,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

窗外槐花正盛,甜腻的香气透过窗纱飘进来,混着墨香,在房间里浮动。

"父亲来信说希望我考研。"致远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紧,"母亲也是这个意思。"

李浮生正在批改学生的作业,闻言放下朱笔:"你自己呢?"

致远的目光落在墙角那摞手稿上——那是他这两个月写的玄幻小说,已经积了厚厚一沓。

"我......"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的木纹,"我其实想写小说。"

暮色渐沉,书房里的光线暗了下来。

李浮生没有点灯,任由阴影慢慢爬上墙壁。

"人生是你自己的。"许久,先生才开口,声音像远处传来的钟声,"只要想清楚后果,便去做。"

致远猛地抬头,没想到先生会这样说。

月光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窗棂,在先生的白发上镀了一层银边。

接下来的日子里,致远开始了他的写作。

在家里,没事的时候就在房间里尝试写作。

在私塾,每天课后,呆在宿舍在笔记本上涂涂改改。

他观看有名小说的文风,尝试各种叙事手法。

李浮生偶尔会看到他埋头写作的样子,但从不打扰。

直到有一天,致远兴冲冲地拿着新写的章节来请教,先生才在看完后轻轻点了点稿纸:

"文从己出,方为上乘。"

致远怔住了。

那天晚上,他把之前写的内容全部重读了一遍,终于明白先生的意思——可以借鉴观摩,但要有自己的风格。

致远将精心修改的稿子投给了城里的一家小出版社。

等待的日子里,他每天都要去传达室查看回信。

终于在一个闷热的午后,他收到了那封薄薄的信函。

信很短,编辑客气地称赞了他的创意,但明确表示"暂不符合出版要求"。

随信附上的读者反馈表上,"情节平淡文笔青涩"等评语。

那晚,致远独自坐在宿舍楼顶,望着满天繁星。

他将稿纸一页页翻过,突然笑了——原来自己的文字,在星空下显得如此苍白。

但他并没有放弃,仍旧每天续写着。

直到顶四开学前的暑假,致远把所有的稿纸收进木匣,锁进了行李箱最底层。

家里的书桌上,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考研资料。

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棂时,他已经在背诵词语;夜深人静时,台灯下依然是他伏案演算的身影。

李浮生某日来访,看见他桌上成堆的参考书和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决定了?"

致远停下笔,抬头笑了笑:"嗯,先做好眼前的事。"

窗外,夏蝉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考研结束后的那个冬天格外寒冷。

致远裹着旧棉袄,在租住的小屋里继续写着他的小说。

手指冻得发僵时,他就对着掌心呵口热气。

投出去的稿子大多石沉大海,偶尔收到的回信也总是婉拒。

但他依然坚持着,在每一个没有课业的夜晚伏案疾书。

顶四下学期刚开学,考研成绩公布了。

致远站在公告栏前,从上到下反复看了三遍,最终确认自己的名字不在录取名单上。

雨水顺着公告栏的玻璃滑下,模糊了那些黑色的字迹。

他站在雨中,手中的伞忘了撑开。

毕业典礼那天,阳光出奇地好。

致远穿着私塾给的学士服,在校园的每个角落都走了一遍。

他笑容灿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背包里还装着那封来自心仪研究院的拒信。

回到水形村的那个夏天,蝉鸣声比记忆中更加刺耳。

李浮生的小院里,新栽的茉莉开得正好。

致远坐在熟悉的石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茶杯。

"考上也好,没考上也罢,"李浮生给他续上茶,"多条路未必是坏事。"

茶是今年的新茶,带着微微的苦涩。

致远望着杯中舒展的叶片,轻声道:"我知道的,先生。"

七月中,致远收拾行囊去了其它郡。

离家的那天清晨,母亲偷偷在他行李里塞了一包桂花糖,父亲则破天荒地送他到村口,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临郡的日子并不容易。

起初他住在廉价客栈,每天奔波于各个招聘会。

一流顶级私塾的文凭让他获得了不少面试机会,但缺乏经验的短板也暴露无遗。

有次面试失败后,他在雨中走了很久,西装裤脚沾满了泥点。

深秋时节,致远终于在一家书局找到了工作——负责校对和编写一些地方志。

薪水不高,但足够他在城郊租一间小屋。

每天下班后,他依然坚持写作,只是不再急于投稿。

窗台上的稿纸越堆越高,偶尔被夜风吹散,像一群白鸽在房间里飞舞。

除夕夜,致远给李浮生寄去一封长信,信末写道:"学生如今明白,人生如行舟,不进则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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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未能至心之所向,亦不敢负先生教诲。"

随信附上的,是一本崭新的地方志,扉页上印着"校对:李致远"几个小字。

时光如溪水般静静流淌,转眼间致远已在临郡工作了五个年头。

又是一年春节将至,他裹着深灰色的棉袍回到水形村,衣襟上还沾着书局特有的墨香。

村里的小路依旧蜿蜒,只是多了几户新盖的砖房。

致远提着年货走在路上,迎面遇见的村民热情招呼,他也只是微微颔首,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眼底却不见波澜。

李浮生的院子还是老样子。

青石板上覆着薄霜,那株老梅树又长高了些,枝头已经冒出零星的花苞。

先生正在廊下煮茶,白气氤氲间,看见致远进门,眉眼间顿时舒展开来。

"回来了。"李浮生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致远行礼坐下,动作一丝不苟。

他从包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临郡的云雾茶,听说对咳嗽有益。"

两人寒暄间,隔壁的王婶来借筛子。

致远起身相迎,脸上的笑容礼貌而疏离,声音平稳。

待王婶走后,李浮生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茶杯。

"你如今待人,倒是平淡。"

致远正往火盆里添炭,闻言手指一顿:"冷淡些,心思反而清明。"

炭块落入盆中,溅起几点火星,"就像先生这样,不是很好么?"

李浮生没有接话,只是将新沏的茶推到他面前。

茶汤澄澈,映出致远平静无波的眼睛。

"还在写那些小说吗?"沉默片刻后,李浮生换了个话题。

"偶尔写写。"致远抿了口茶,"书局工作忙,只能趁休沐日动笔。"

他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投过几次稿,依旧没什么反响。"

窗外飘起细雪,一片雪花粘在窗棂上,久久不化。

李浮生望着那片雪花,突然问道:"可曾后悔?"

"不曾。"致远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后悔后悔无法改变以定的现在。"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茶杯边缘,"就像先生常说的,覆水难收。"

“但我不会忘记过去带给自己的警醒。”

火盆里的炭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致远的目光投向院中那株老梅,继续道:"写作于我,本就是思想的出口。”

“有人欣赏固然好,无人问津也无妨。"他转头看向李浮生,眼神清澈而坚定,"至少我做了我想做的事,这就够了。"

李浮生怔了怔,他举起茶杯,以茶代酒般向致远示意:"善,你倒是比我想的通透。"

致远也微微一笑,"都是先生教得好。"

暮色渐浓,雪也下得密了。

致远起身告辞。

李浮生送他到院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雪地里。

年轻人的步伐稳健而坚定,雪地上留下的脚印清晰笔直,没有一丝踌躇。

李浮生轻叹:"独子、朋友、转学、小说……"

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只有廊下那杯喝了一半的茶,还冒着丝丝热气,证明方才的对话并非幻觉。

时光如常流转。

在父母再三催促下,致远娶了县里一位女子。

姑娘模样清秀,性子温婉,虽不是他曾经幻想过的红颜知己,却也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婚礼那日,他穿着大红喜袍,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在众人祝福声中完成了所有礼节。

婚后的日子如溪水般平静流淌。

娘子每日早起为他准备朝食,傍晚在门前等候他归家。

她不懂他那些写在纸上的故事,却会细心地将散落的稿纸收好;不明白他为何总对着窗外发呆,却记得在案头常备一盏新茶。

渐渐地,致远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偶尔也会在休沐日陪她去集市挑选布料,或是与她谈及自己的故事。

孩子出生在腊月。

那日风雪很大,致远在产房外站了整整六个时辰,听着里面妻子痛苦的呻吟,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

当稳婆将裹在襁褓中的婴孩递到他手中时,那双清澈的眼睛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走进李浮生书房时的模样。

三日后,驿站送来一个包裹。

打开层层油纸,里面是一个银质长命锁,锁面刻着"平安康泰"四个小字,背面是精细的松鹤延年图。

锁链上挂着张小纸条,只有简单一行字:"愿此女一生顺遂。——浮生"

女儿大些后,致远将长命锁轻轻戴在她颈间,银锁在晨光中闪着温润的光。

又一年春节,致远带着妻女回到水形村。

带着女儿见到李浮生,他怀中掏出一个红纸包,塞进孩子的小手里:"给娃娃压岁。"

年夜饭后,李浮生将致远单独叫到书房。

油灯下,老人从柜底取出一个木匣:"这些年来写的笔记,你拿去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该走了。"

致远没有问去哪里,也没有挽留。

他安静地接过木匣,触手冰凉沉重。

正月初六的清晨,他独自送李浮生到渡口。

"先生,道无处不在。"临别前致远如是说道。

李浮生微愣,虽不理解致远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薄雾中,李浮生的背影渐渐模糊在晨光里。

致远站在岸边,直到小船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他望着小船消失处,眼神平静,声音缥缈:“望您能找到自己的归属。”

随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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