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姐她……只是选择了一条她想走的路。”

“霍韧，你和她不一样，你有自己的路没有走完，而且你必将把它走完。”

霍韧低着头，豌豆大的泪珠打在两人交错的衣裳上，并没有回答吴质。

但是卫铮知道，他听懂了。

吴质站起身，已经站在了银杏树上，他在簌簌下落的银杏雨中，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我也有自己的选择。”

卫铮扯起嘴角，心想，刚才那番话，果然是说给他听的。

他望着吴质，忽然说：“我送送你。”

他以为以吴质的性子，定是会拒绝的，毕竟这条通天的路，可没有那么好走，谁知他沉默半响，居然应了。

卫铮跳上了银杏树，三两步走到他身旁，下面的霍韧猛然站起身，走了两步想要说什么，最终话卡在嗓子眼里，他什么也没有做。

吴质说的对，他有自己的路要走，而且必将把它走完。

即便他很想跟着他们上去看一看，看看这条用杨寞性命换来的路是什么样子的，可是他没有，血阵开启，陛下带着百姓祈愿，不夜城人心涌动，难保不会发生动乱，他不能离开。

卫铮和吴质并排走着，从他们脚下站着的树藤往下看，可以把一整个长安城尽收眼底。

此时将近天亮，月儿早就隐没在了云层中，黎明前总是一片漆黑的。

越往上风就越大，吴质的话被吹散开来，他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卫铮很自然的接上了，他说：“白赴拿着玻璃来草堂报喜的时候。”

吴质低着头一笑，他没想到时间会那么早，他听见这个人说：“你我认识了那么多年，你这脾性我还能不清楚么？”

“你看着那玻璃，神色明明就不对，那时我就觉察有异，可是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后来我随军支援，看出了林依和冥翼的一些事，他们不是平凡人，你也不是。”

吴质听了后遥遥头，轻声说：“比起他们，我真的只是个书生。”

卫铮没有接他这话，继续说：“林依他们找你商谈，并没有避开我，那时候我才知道，这世上的‘羽化登仙’，竟是真的。”

他说着话，路上的风又大了些，垂着两人袍摆飞扬，他们不远不近的站着，衣袖打在一处。

“吴质。”

风太大了，吴质没有听清他在叫他，便放大了声音问：“你说什么？”

卫铮走得快了些，现在停下来看着他，又叫了一声：“吴质。”

吴质被他叫得一愣，怔怔然回眸，就看见了卫铮眼中漫天灯火的异世，那边灯火马龙，人语喧嚣，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卫铮俯身靠近他，很认真很认真的问：“你就是仙人吧？”

吴质那双眼睛睁得很大，明明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现在贸不丁的摊开了说，他不太适应，也不太能理解卫铮的意思。

风吹得他头疼，卫铮问完了这一句，却没有再接着说了，而是眯着眼陷入了回忆中。

那个异世的特征再明显不过，就用这鳞次栉比的高楼来说，玻璃随处可见，若吴质真是这里的人，怎么会看着白赴造出来的东西觉得似曾相识？后来在边塞时，冥翼说出“羽化登仙”这四个字，他的状态更是像拢在雾里一样，别人不知，他卫铮还能看不出来吗？

他并不指望吴质的回答，他的目光落在这条路的尽头，通天之路上没有别的人，两个人之间安静极了，半响后吴质才听见卫铮感慨道：“仙人要回家了。”

他忽然扭过头，抓住了吴质的领子，把吴质抓的一个踉跄，他恶狠狠的说：“可是我想要仙人坠入凡尘，我想要你永永远远的待在大晋，我想要你把卫国公府当成自己的家。”

他的声音很大，大到连风都吹不散，吴质那么聪明，怎么会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正是因为听懂了，才觉得荒缪。

吴质脸色苍白，更多是被他吓的，他吼道：“卫铮！你疯了！”

合着他方才说的那些话，这个人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卫铮想，疯了就疯了吧，毕竟他只疯这么一回：“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你说给别人听听便也罢了，什么选择，什么使命，天下百姓固然重要，可我就是个凡夫俗子，做不来英雄，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消失在眼前！”

他脖颈上筋脉凸起，眼底通红，他猛的放开吴质，吴质是个书生，承受不了那么大的力，跌落在通天道上，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却比卫铮先堵住了话音。

他听见卫铮说：“吴质，你给我记住了，这天下可以没有卫公振，但是不能没有你吴子颜。”

“你生来，便是青城山的雪，寒冬的风，大晋的雁，这次大捷，你崭露头角，什么羽化登仙都是杂事，你不该折在这里，你可以在大晋的朝堂上，边疆的风雪中，甚至江南的私塾内，普天之下，你吴子颜用处大了去了。”

这场灭世之灾，已经卷了多少英雄豪杰，才子佳人进去，大晋人才稀缺，百废待兴，不能再少一个吴质了。

所以他说：“这条通天的路，我替你走，那边的家，我替你回，这个仙人，我来替你当，你就给我守好大晋的江山，实现我们的凌云志。”

……

他不等吴质再有所动作，他常年习武，吴质在他眼皮子地下也不能做什么，就这么被卫铮一个手刀，敲晕了。

索性他们还没有走出多远，卫铮背起了这个人，把他送到银杏树下，交给了霍韧，他好好的对树下的人行了礼，算是一个无声的告别。

银杏雨落在他们的肩头，通天路蔓延在卫铮的身后，那是他给自己选的归处。

从此山河湖海，任凭岁月无忧，他们都不能再相见了。

他转过头，洒出一把紫叶，大笑着说：“替我给漠北的老头儿报个平安。”

他背着手再次踏上这条路，朗声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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