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站在魏忠义的角度看,这个事确实是离奇而操蛋的。
生活艰难,以最后的本钱放手一搏,既是救家也是救祖业。
算好的金额,硬生生被讹去了两成有多,营生如遇釜底抽薪,最终失败。
满腔热情地为债主考虑,想尽量多还钱给债主。
却遇到一位脑残,不喜欢现钱,非要去状告,致使魏忠义一家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
眼见已经举步维艰,还要一月两次上门逼迫,气倒了老人,作践了魏忠义的名声。
“其实我来南城也是不得已,在东西两城都有债主的关系,我哪怕是做苦力,也是一分钱也得不到的下场。
届时家中老人连汤药也吃不上,为人子,我当有何面目活在人世。”
魏忠义摇头喟叹。
“照理说,开封府那边应当酌情为你考虑才是!”
开封府,那可是包青天曾经待过的地方,审结案件还不如成都府衙有人情味吗?
范希文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人治社会,应当不是只看钱或权才对。
“我曾经也以为朝廷的大人们,都是文曲老爷下凡,一个个器宇轩昂,为国为民。
但我魏忠义只长了一颗宋人的心,没长宋人的脸,除非剖开胸膛,不然谁能认出我来?”
魏忠义想起高座之上的文曲星说过这么一句话:
无非是七十贯而已,你也拿出来说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人家可是真金白银借给了你二百三十贯!
魏忠义不明白。
寻常人一月能挣三贯大概就谢天谢地了,七十贯需要一人不吃不喝两年才能存下。
若以当下汴京生活水平来说,七十贯需要一般人省吃俭用,至少五年时间才能存下来。
那不是“才七十贯”这么简单,那是近两千个日夜的磨难。
那是魏忠义绝境时,心力交瘁下的救命稻草!
不知大人有多少身家,又有多少斤两。
为人父母官,饱读圣贤书,竟能说出那般毫无底线的话来。
那一刻,在魏忠义这个屁民心中,断掉的不仅是自己的救赎之路,更是对大宋的信任!
案子草草了结,堂官说得好:案情简单明了。
实际上,就连魏忠义当堂提出的疑问,他都懒得解答。
笔录所记,也是书吏按照堂官吩咐,如何这般,记录下来的。
整个过程中,魏忠义只做两件事:听审、听判。
范希文听完全部,莫名生出一种荒唐感来。
“你竟然认判认罚?”
这算什么审判?
无非是把人摁在地上,直接写了一个服字贴在他脸上而已。
“我还能怎样?告御状么?”
魏忠义看着范希文头顶的画,真像他失去的老宅。
现场陷入沉寂。
魏忠义怨气难消。
范希文再三思考。
二人的思绪最终还是落到一处——债主。
“那债主唤作何名?”
“曾国江。”
“可是有兄弟叫曾国藩?”
魏忠义眨眼,并未听过这号人物,名字倒是很霸气。
“他有两个兄弟,一个曾国海、一个曾国涛。都是些混迹市井的人物。”
范希文直接好家伙!
“这么喜欢水,看来这一家子住在水池边,属王八的么?”
这话说到了魏忠义的心坎上。
“或许吧。”
范希文咂嘴两下,他并不想主动去攻击谁。
忽然想起奉先经典语录:平生只好解斗!
“吾平生不好斗~”
莫名其妙一句话,让魏忠义忐忑不已。
他都已经献祭了亲友,居然得了一纸空话。
“罢了!老板既不愿出手,也请善待他们八人,忠义感激不尽。”
魏忠义行礼后退身准备出门,被莽子堵住。
“范老板,我宁愿一死!”
“魏忠义,做人不能太刚烈。”
“我不是铁腰杆,也不是随时可跪下做猪狗的人!老板既然觉得我是罪有应得,便放我离去,家中还有父母需要照料。”
范希文拍桌道:
“你不需要钱财为父母治病了么?不想一解心中愁苦了么?”
魏忠义背负双手,一副慷慨就难的模样。
“生死由命,我也是烂命一条,无妻无子,丝毫不惧!”
听他意思,等孝敬完父母后,说不得要去曾家大开杀戒。
“呵呵呵~”
范希文只觉得这汉子好笑,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想着用拳头报仇。
“老板笑甚?”
魏忠义脸色泛白,他也知道自己说的不现实。
“我笑你好生冲动,有脑壳不用,偏想着去杀人报仇。”
他倒是说得轻巧,魏忠义哪里来的资本报仇,只剩下双手而已。
范希文起身倒了两盏茶,递了一盏给魏忠义。
“魏大掌柜,先来喝一杯入伙茶!”
范希文想透彻了,魏忠义不是坏人,也不是烂人。
归根究底,魏忠义是被社会抛弃的“上古遗民”,他恪守最古老的规则,却被限制在了最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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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义是大宋底层人的代表之一,如《水浒传》中那些被“赚”到梁山的好汉一般,生得窝囊、死得哀怨。
这种人,也是深陷苦海的难民,范希文愿意一救。
也愿意同曾国江之流、开封府堂官之流斗上一斗。
七爷觉得,自己穿越到大宋,有一个最为逆天的任务。
那就是:给宋朝正骨!
至少穷尽七爷一生,在历史上掀起一点波澜来。
不敢去和圣人王阳明相比,但也要折断某些禽兽的脖颈,做黑夜中的一朵荧光。
“老板要帮我出头?”
魏忠义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茶盏,这是“主公”亲手斟的茶,意思不言自明。
“至少魏大掌柜应给我点时间,了解了解对方,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
范希文不是圣母,也不是刽子手,还没到杀人、惹事成瘾的地步。
如果曾国江不是想象中的那种烂人,真的想个办法调解一下矛盾就好了。
但如果那曾家三兄弟,果真是泼皮无赖般的人物,只要触犯了范希文的底线。
那么赏他一个满门肛裂,也是应有之义。
魏忠义知道范希文的城府和手腕,有他为首权衡,事情自然有好转。
撩袍准备下拜以表忠心与感谢。
但如何也跪不下去。
只因莽子提住了魏忠义的衣领。
愣愣的声音在后脑勺响起。
“七爷不喜欢这些把戏!”
再看向前方。
范希文嘴角微抬,眼神诚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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